赵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羊皮卷递给了身边的护卫，抄撰几份，派斥候依图核查……</p>

护卫拿着羊皮卷下去了。</p>

赵云转过身来看着张郃。张将军……</p>

张郃拱手说道：败军之将，不敢当此称呼，若是将军不弃，直呼在下姓名就是……</p>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儁乂领兵归降，不知将来做何打算？</p>

张郃有些迟疑，他明知道说出来或许会让赵云起了疑心，说不得还会导致更不好的结果出现，但是张郃依旧是沉声说道：在下愿随将军，征战北漠！</p>

张郃不想回中原了。</p>

原本张郃以为，想要当好一个将军，就必须懂得一些政治。而政治就是灰色的，亦或是不那么干净的。所以当袁绍下令让张郃斩杀麴义的时候，张郃就去做了，虽然张郃自己知道麴义或许是冤屈的。</p>

张郃最早是在平定黄巾的时候就跟着韩馥了，然后当时的张郃以为韩馥就已经是英雄了得，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在袁绍三下两下之后，韩馥便是束手就擒，毫无反抗能力，这使得张郃一度对于自身的武力产生了怀疑。</p>

战场上的勇猛，真的就比不上政治的手腕？</p>

再加上袁绍当时正处于急速上升的巅峰前期状态之中，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即便是坐拥白马义从的公孙瓒也被袁绍挫败，整个冀州上下对于袁绍都是服服帖帖，使得张郃也产生出了一种如果要爬得更高，就需要像袁绍这样有政治手腕的觉悟……</p>

结果后来袁绍迅速衰败，冀州平衡被打破，政治上的相互倾轧使得看起来似乎强大的冀州宛如纸糊的一般，在张郃还没有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时候，就摇摇欲坠起来，然后这里一个窟窿，那边一处破绽。</p>

之前冀州袁绍的强大，就像是一个美妙的梦，梦醒了，睁眼看见的便是残檐断壁，老树昏鸦。</p>

就算是张郃投降了曹操之后，依旧是被困在了政治的漩涡之中。</p>

曹操不止一次的当着张郃的面，当着曹氏夏侯氏的面夸耀张郃，表示张郃就是他的良将，让张郃做事，可以放心。然后一转头，太守是曹氏的，主帅是夏侯氏的，张郃永远不是偏将，就是先锋。</p>

而压垮张郃心中天平的，便是夏侯渊最后的一击。</p>

在袁绍手中，张郃等人便是武夫，只不过是鹰犬而已，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不需要的时候便一扔，但是多少还会给点甜头保养一下，以免下一次杀什么的时候不好用了，像是麴义那样不听话的，自然就是要杀了了事。</p>

但是到了曹操那边，连鹰犬都排不上号，只是刀枪而已。虚假的赞美就像是在刀枪上打磨一般，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p>

张郃不知道骠骑治理之下的关中是怎样的局面，但是张郃他猜想着应该也差不多，只要是有士族的地方，哪里没有政治？张郃不想要再去尝试这种生活了，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再次涉足那些肮脏的政治场里……</p>

可是这很难。</p>

就算是张郃自己，若是设身处地换成了赵云的位置，能相信一个之前还是对手的敌将么？还将其留在身边领兵作战？</p>

张郃低着头，眼眸之中的光亮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渐渐的摇晃起来，就像是风中残烛一样，即将熄灭。</p>

儁乂为何欲留于幽北？就在张郃渐渐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赵云忽然问道。</p>

张郃抬头，说道：在下乃鄚县之人，家中颇丰，年少恣意……以为习得一身武艺，便可保境安民……后来天下纷乱，便是变卖家产，不顾父母挽留……后投了韩州牧，想着便是衣锦还乡，却不曾想……</p>

……某离家之后，便有乱军过境……张郃说着说着，眼角就流下了一滴眼泪，然后被寒风一吹，便干涸了，……</p>

赵云默然。</p>

有时候，失去了秩序的乱兵比普通的贼寇还要更可怕。</p>

……某年少立誓保卫乡土，某未曾做到……后归属韩使君，理当护其周全，某却投了袁本初……袁本初令某诛杀袍泽，某未曾直言……统兵战兖州，某未曾死战……张郃的脸庞痛苦的扭曲着，咬着牙低声嘶吼，某已过而立之年，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忠不为忠，孝未尽孝，仁义更是无从谈起……今苟延于世，实无颜再入中原……唯战死于沙场之上，方可涤某一生之恶……</p>

望将军收留！</p>

张郃说罢，叩首于地。</p>

寒风呼啸着，席卷着尘沙。</p>

……也罢，儁乂可暂留于此……赵云缓缓的说道，只不过仍需儁乂自书一封，送往长安，待骠骑定夺……</p>

张郃猛然抬头，然后朝着赵云深深一揖：多谢赵将军！</p>

如果赵云不愿意接收他，即便是张郃百般努力也是无用，想想也是知道，对于骠骑来说，是看重赵云还是听信张郃？若是得了赵云一句话，张郃留在幽北的可能性就至少大了五分！</p>

张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p>

或许此生，便不再是黑白不分！</p>

或许今后，便不再有夜魇纠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