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不像是曹真。</p>
曹真本身就是曹氏族内之人，因此被曹操收为养子之后，曹氏上下并没有，也不可能，将曹真看成是外人。</p>
但何晏不一样。</p>
何晏是外人。</p>
当年曹操还想要让何晏改姓，何晏拒绝了。</p>
话说回来，即便是何晏当时同意了改性曹，他也不可能和曹丕等人融合在一起。</p>
曹丕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甚至因为他展现出来的文华而妒忌和厌恨他。</p>
这是何晏的母亲，何夫人告诉他的。</p>
有些事情，在内府是藏不住的。</p>
大汉的内宫，或者说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内宫争斗，都是惨烈的，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这个传啊，那个记啊里面所描述的那样，可以为了爱情搞得死去活来。后宫之中，死去活来也有，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爱情。就像是曹操纳了何夫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所有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大都不相信爱情，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会去讴歌爱情，并且愿意让底层的百姓去相信爱情，就像是让百姓去相信宗教可以救赎罪孽一样。</p>
社会需要稳定。</p>
就像是曹府之内也需要稳定。</p>
稳定的条件，就是曹操为核心，那么曹丕自然就是下一代的核心。</p>
任何人都不能去挑战这个核心，包括何晏。</p>
『你是想要死么？』何夫人流着泪说道，『你是要让我们一起去死么？是要让何氏就此灭族么？』</p>
何晏摇头。</p>
他只是一时不小心，穿了和曹丕同样的衣袍。</p>
他想说母亲你多虑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未必是多虑。</p>
『那是恩赐之衣！』何氏眼泪滚滚而下，『丞相所赐之物，我都收着，只有在特别时刻，比如新年，又或是大典的时候才穿用！你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你怎么敢……』</p>
何晏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p>
因为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改的。</p>
何晏回忆起了他小时候，他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不想要穿什么，就直接丢了。那时候家中新衣只穿一次，从头到脚每天都是新的。</p>
那个时候，他有爹。</p>
他爹是真的是他爹。</p>
这个时候他同样也有爹。</p>
只不过现在么……</p>
『你以为丞相就有多么喜欢我？就因为丞相需要我陪他就寝？』何夫人的眼泪掉落在木地板上，晕染成一个个的深色斑点，就像是一滴滴的血，『不，他可以选择任何人！他需要做出一个笼络冀州士族的姿态来给旁人看，可又不能影响到他原本子女！所以你知道了么？都是寡妇！你娘是寡妇！还有那……』</p>
何夫人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丞相……给了何氏一条路……但是也断了何氏的路……』</p>
何氏可谓是董卓事件的发起者，也是受难者，可问题是谁关心何氏在其中是不是受难了？之前何进当大将军的时候，骂他是屠夫的人还少了？见何氏落难，难不成就会心生宽恕，伸出手来拉一把？能像是曹操这样拉到床上，而不是落井下石的，已经算是很好了。</p>
所以当仰人鼻息的时候，那人的气息大了，也就要让那人心平气和下来。</p>
从衣裳上生出的事情，就是结束在衣裳上。</p>
何晏站起来，伸手解开了腰带，然后脱下外袍。</p>
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p>
衣架之上的艳丽的女装，却让何晏眼底的墨色更加的浓厚。</p>
短短的上襦，长长的裙摆。</p>
不是曲裾深衣，因为曲裾深衣男女都可以穿着。</p>
只能是襦裙。</p>
裙以素绢四幅连接合并，上窄而下宽，显得身姿婀娜。</p>
腰间系上亮色绢带。</p>
何晏年岁并不大，又是相貌上佳，此时穿了女装，便是雌雄难辨，只有头上的头冠有些格格不入。</p>
『母亲大人，』何晏坐了下来，也将头冠摘了下来，『且为孩儿梳髻罢。』</p>
男子着冠，女子盘髻。</p>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也是没办法了……』</p>
何夫人上前，一边给何晏梳头，编成发髻，一边忍不住的流泪。</p>
『没事。娘亲。我明白的。』</p>
何晏露出了笑容，看着铜镜里面的人从头冠渐渐变成了发髻。</p>
泪水落下，落在了何晏露出的白皙脖颈上。</p>
有些滚烫，但是转眼就变成了冰冷。</p>
何晏闭上了眼，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他的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