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俺们到底做出多大一桩事情来?这该如何收场才是?这场富贵虽然在别人口里说得泼天也似,可俺们到底有没有命捞到手?
老实一些人的忍不住就左顾右盼,看是不是从队伍当中脱出去自回自家。贪狠一些的同样在四下扫视,要是过不得桥干脆就散到民居里面抢一笔到腰。也不亏今日闹上这么一场。更多的人回头就看陈五婆等一干人,今日的事情全是五哥你带着俺们做下的,现在有人拦路,却也要五哥你给俺们拿一个章程出来才是!
陈五婆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这匹马也不知道手下是从哪里给他寻来的。走起来一瘸一拐。早就伤了蹄子,只能做驮运货物的。不过架子倒是甚大,肩高足有四尺七八寸,高高踞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上面。众人目光投过来,陈五婆面无表情,背上同样一层层的在渗着冷汗。他不过是个前军汉,后来在码头带着小工打架吃酒赌钱的工头,为萧言所用。做下了大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现在早昏昏沉沉的如在梦里,哪里知道自家该做些什么!
温豹臣看见对面人群开始迟疑骚动,又大声厉喝:“还不散去。难道真的想死么?温爷爷成全你们就是!”
大吼声中,温豹臣已然将腰间佩剑拔出。这是马剑款式,长而且重,两面开着不甚锐利的锋。战阵当中,从敌人身边掠过。都不用发力,直接一拖就是一个老大的伤口,神仙也救不回来。
温豹臣当年也是河东路火山军出名骑将,这柄马剑从河东携回汴梁已经十余年。隐隐血光犹未消退。火光映照之下,就泛着森然的光芒。
朱雀桥南一阵惊呼:“动了军械了。真是平乱军马!俺们做将出来了,这却如何是好?”
这千余人顿时就骚动起来。站在最外面几排的已经有人迈步想溜。不要多少时侯,这杂凑而起,居然一头撞进汴梁,将这座天下第一富丽城市搅动的人们,就能一声大哗,散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个时侯,突然一骑马从陈五婆身边电射而出,马上就是一个姜黄脸色的汉子。别看一脸晦气色,可在马背上的身影矫捷万分。几乎就是黏在马背一样。扎撒着手也未持军刃,一下就跳上朱雀桥,蹄声如雷,直冲向温豹臣。
温豹臣只觉得眼睛一花,来人几乎就冲到了面前。心下顿时就是一声惊呼:“好快!没想到这汴梁城中,也有马术这般奢遮的人物!”
这个时侯说不得,只有杀人。他也看出来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杀几个挑头的家伙。这桥头猬集之人就得大乱自散。然后在朱雀桥头竖栅立木,乱兵虽然声势浩大,却不是有编伍之辈,有街垒断路,等闲就过不来。争取到这个时间,太尉必然已经有所处置,说不得就要拼凑平乱军马出来,这些人马,太尉不交给他温豹臣,还能交给谁?
乱兵成色他已经看得分明了,只要有千余听号令的军马在手,自己有信心将北半城保住。等到天明,乱军也就再翻不出多大浪头了。这场惊天功绩,还不稳稳到手?
只要将这个不开眼直冲过来的家伙劈下马来!
温豹臣拧眉立目,马上扭腰,借着腰劲狠狠一剑直刺——横劈动作太大,来人马速又太快,只怕自己马剑还没圈到地方,对手就抢进门了。只有迎着对手冲势一剑直刺。凭着这姜黄脸汉子的马速,这一剑撞着实了。剑头几乎是个钝圆球的长大马剑,就能将他胸口一排肋骨尽速撞折,想活命比登天还要难!
马上这姜黄脸汉子自然就是张显,一路上他都紧紧跟在陈五婆身边,并未曾出头。这个时侯却再也藏不住了。
显谟经营起的这场乱事就是要出汴梁中人不意,一下将乱事卷得无法收拾,人人束手。只有让藏在幕后已然布置好一切的显谟来收拾这局面,成为所有人的救星!
萧言赋予张显的重任,就是尽快赶至马前街,将赵佶隔绝在外。途中不得有半点耽搁。要是放赵佶回了禁中,难道还指望用这些凑起来的人物去攻打禁中宫城不成?
今夜一切都很顺利——说实话萧言的谋划,实在太险。险到最多只有一成的成功机会。张显等人虽然忠心耿耿奉命行事,却未尝没有将这条性命交待在汴梁城的准备。悲观一些的貂帽都亲卫,甚而认为连南薰门都未必撞得进去。
却没想到,汴梁城竟然是如此无备。汴梁文武竟然如此散漫,汴梁防务,竟然是如此的空虚!就是都门禁军,上下之间。也尽是势同水火之势,一点干柴,就让火势燎原而起!
显谟这场让人觉得不过是痴人说梦的筹划,到了此刻,竟然已经有成功的可能了!
以单薄力量,卷动天下局势。将整个汴梁城掌握在手中。张显一路上也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也如在梦中。胸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性命。也要完成显谟的托付。
这突然拦在朱雀桥头的队伍,这个横踞桥头名唤温豹臣的军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挡在显谟前行的道路上!
谁也不行!
一剑当胸刺来,张显在马背上尽力一扭腰。轻轻松松就将这剑让了过去。
温豹臣一剑刺空,已然知道不好。这也怪他,在汴梁蹲了十几年,虽然也算还在磨砺身手,总是安闲许多。筋骨早就软了不少。今日却还带着十几年前体能机巧都在巅峰时期的长重马剑,使唤起来已经不大方便了。(冷兵器时代的军器和我们现在所见的那些工艺品不同,都是又长又重,是真正杀人的器物。体能技巧稍稍差一点,就难运用——奥斯卡按)
本来这一剑应该举重若轻。平持迎着就好,也留有应变的余地。可温豹臣一提剑迎上去就觉得有些吃力。只得将腰力都用上。狠狠一剑刺出去,力道自然就用得老了。
张显却是马背上的一尾活龙,在球场上也已灵活刁钻著称,这一剑如何能撞得上他!
转瞬间两人已经并肩,张显大喝一声,就如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伸手就扭住了温豹臣的胳膊,双手发力一扯,右脚离镫拼尽全力一踹温豹臣坐骑。轰隆一声,温豹臣已然跌落马下。而那柄马剑已然轻巧巧给张显夺在手里。
张显立马桥头,温豹臣现下使得都有点吃力的长大马剑在他手里随手就挽了个剑花。温豹臣跌落尘埃,扬脸呆呆的看着张显身形。适才气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张显也不看他,只是持剑虎视朱雀桥北那几百人,扬声大喝:“俺乃太子身边宿卫!正要去扶保太子,诛除奸邪!你们若在拦路,便是奸邪一党,俺就要放手杀了!”
呼喝声中,张显单手持剑一扫,朱雀桥桥柱上的兽吻被扫个正着,石头雕出来的兽吻哗啦一声给马剑扫得火星乱溅,半块裂开,摇晃几下就滚入河中。
张显瞋目大呼:“你们真想试试么?”
朱雀桥北,石崇义麾下那些军汉顿时发一声喊,卷堂大散,各找各路,转眼之间就溜得踪影不见。只有何灌麾下那些家将未走,温豹臣还在别人马蹄下面,十几年的袍泽了,就这样逃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也无一人敢于上前,人人心中都在诧异,这汴梁城那里冒出来这等骁勇汉子!
朱雀桥南,也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这欢呼声不仅仅是陈五婆潘趣率领的那千余人,这个时侯也有些撒出去的队伍拥着强拉出来的禁军军将赶到了朱雀桥这里。正正看到张显立马朱雀桥头的一幕,当下就是人人喝彩。呼喊声中,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太子身边宿卫如此,今夜这场事算是做下了。这场富贵,俺们是抢定了!
陈五婆率先狠狠一拍马股,咬牙吼了一声:“走!”
入娘的,过了今夜不管是五鼎食还是五鼎烹,跟着这般好汉行事也不枉了。那萧显谟手下能使出这等豪杰,却不知道萧显谟本人又是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能让这些豪杰归心?
他身前身后,不管是貂帽都亲卫,还是今夜跟着起事的各色人等,全都士气如虹。呼喊着涌上前去!
一名被乱军硬架出来,死样活气的骑在马上的禁军军将。一路上一声不吭,这个时侯看到眼前景象,哀叹一声:“今夜这场事看来是做下了!圣人啊圣人,当道诸公,你们却在何处?”
当啷一声,却是张显将那柄马剑丢还给呆呆趴在地上的温豹臣:“这是杀胡虏的军器,在汴梁算是委屈了。还给你,过了今夜,再没人拦着俺们去杀鞑子了!”
张显说完。用力一踢马腹,已经当先而出。温豹臣下意识的拣起马剑,翻身爬起退开。几名何灌家将下马迎着他,呆呆的看着大群人马欢呼着从他们身边涌过。有人要他们骑的马。这些往日在何灌麾下盛气万分的家将也就老老实实的将坐骑交出。
这个时侯也没人来理他们,人潮就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