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前来,得到的最新军情,就是折可求已然逃奔。在燕王等看来,已然注定了鄜延军全军败没之局。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刘衙内看好的。
可再没有想到,刘光世居然也步折可求后尘,弃军而逃。而且折可求好歹还将他折家子弟兵带上了!
如此方面重将,如此百年西军!
魏大功猛然抢前一步,周遭长矛顿时一挺逼了上来。魏大功却瞧也不瞧那些明晃晃只在他胸前画影的锋刃。双眼通红,大声吼道:“那杨可世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这一声怒吼,震得身周军士都是一抖。连史大郎都情不自禁的退了半步,站定之后才觉得有些丢人。在魏大功的气势之下,史大郎也不敢迁延,赶紧回答。
“俺此前只听说杨将主赶回西面黑茶山一带,据守后路,遮护合河。可刘衙内逃走,全军大崩之际,谁还知道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重重一握拳。
不管是合河还是此间,虽然还有零星军寨据守,大量军马想必已然崩溃,再无人约束得起来。就算他们出而尽力搜拢残兵,可没有尚且整然之军作为骨干,如何能冲突而出?
就算东面女真兵力其实空虚,更有大部已然为燕王所卷动攻势牵制。可是绝不是一马平川,绝不是他们搜拢点残兵败将就能冲突得出的!
且魏大功自有雄心壮志。冒死冲突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裹挟一点败军狼奔而去。对重整河东西翼战线,派不上半点用场么?
现在唯一指望,就是那向来有能战坚韧之名的杨可世!
他猛的一点史大郎:“既然若此,那你有没有胆子与俺们引路,带俺们冲突过去,去黑茶山一带,寻杨将主所在!俺奉燕王号令,折可求弃你们而去。刘衙内不顾而走。只有燕王,遣俺们来救鄜延军,带你们冲出一条血路去!”
史大郎愕然立在那儿,周遭军士,也皆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燕王要伸出援手?燕王要救俺们鄜延军?
鄜延军东进,可是对燕王没安着什么好心!
且燕王如何来救鄜延军?宜芳那里,还有岢岚军那里,女真都布下军马,阻挡燕王所部西进。如此天候地势谁心里都明白,若不遇上折可求和刘光世这般人物。封锁山间道路的强固军寨,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得开的?就是燕王真的高风亮节想来救援。又哪里伸得出手来?
震惊和不敢置信之余,却有一种莫名感动油然而生。
俺们自家将主,脚底抹油便溜。同根同源的西军各部,现在在大河以西不知在做何事。几万鄜延军汉,就被丢在此间,浑没有人将他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军汉临阵便是卖命,这道理人人都知道。只是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直是将俺们军汉的性命当得太轻贱了一些。直是将这个百年西军,也当得太轻贱了一些!
当在这似乎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那位一直为西军上下或分明,或隐晦,一直觉得有些敌视的燕王,却遣人前来,说要拯救鄜延军。却只有这位燕王,还念着这杯丢弃在群山之间的几万关西儿郎!
迎着魏大功利剑也似的目光,史大郎就觉得胸中翻腾不休,不知道为什么样的情绪所驱使,就想上前开口大吼一声。
“俺引你们前去!”
在他将动未动之际,一直在他身侧的那名都头抢上前一步,缓缓开口动问:“你说燕王所遣,凭证信物呢?”
魏大功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伸手扯下背后一直背着的皮筒,劈面丢给那个都头:“只管将去看!燕王所书诏谕,所用印信,所发大令,西府与鄜延军所约传令牌符,样样俱全…………早些验看,早些出发。俺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只情耽搁!”
这都头已然有将近四十的年纪,平日里就是个老兵油子的模样,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史大郎其实性子略微有些急躁,也不大会弄钱施恩于下,还能将麾下军心团得甚紧,多半就靠这个都头在其间周旋。
这个时候,一向笑脸常开的老都头满面都是苦涩情态,接过皮筒也不打开,只是叹息一声。
“…………这些俺们也看不懂,也验不来。这都是中军那些参军该干的活计,现下鄜延军哪里还有中军了?燕王是大人物,西军各位将主也是大人物。此次大军东进,最后葬送几万弟兄,从一开始就不是存心打仗,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俺们这些军汉也理不清楚……
…………现下燕王突然说来要救俺们了,谁知道搜拢几千军马,给弟兄们存了指望,拼死四面冲突,其实又在遂燕王的什么盘算了?最后拼光打尽,结果还不是一般。鄜延军已然完了,就是西军,俺瞧着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俺们守在寨中,不过是等死而已,死在何处,都差不了多少。弟兄们向南去逃,说不定还能挣扎出去几个,就让俺们军汉自顾自也罢,反正谁又将西军当回事了?自家那些将主都是这般,这燕王,俺们实在指望不上啊…………”
这番话,说得直是所有军汉直是心中一冷。
近来这些年,军汉们吃的亏还少了不成?这西军本管将主,都越来越不拿军汉们当一回事,原来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遗风,早就不在。只忙着自家勾心斗角,争权夺位。凭什么就指望这地位更高的燕王,突然就热心的伸出援手?
给了弟兄们一点指望。搜拢起败残军马。焉知道是不是燕王还在利用这些关西儿郎。用尽最后一分血肉气力为他牵扯住女真军马,方便他所行事?
打仗拼命没有什么,但是为上位之人用则无情驱之上前,无用则弃若敝履。遭逢这般经历,更对西军这个团体前景茫然,失却了那种归属感。还打个什么劲来着?
在这个军汉们心已然被伤透的时候,与其再被利用一把而死,还不如自家等死。再不用和那些大人物们打什么交道!
魏大功冷眼看着这个老都头佝偻下去的身形。突然招手让身边军将上来。这些军将,都是从龙卫军和神卫军中选出的西军俊杰,至少半数都爬到了指挥使差遣,但是现下个个都对魏大功这突然得享大名的年轻家伙心服,看他手势,人人毫不犹豫的上前。
魏大功锐利的目光扫视这些神情又渐次恢复冷漠的鄜延军军将士卒,缓缓开口。
“此刻燕王,正率领神卫龙卫两军,北则还有神武常胜军。数万儿郎,正在舍死忘生而前。拼命攻打眼前女真鞑子的坚固军寨!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多少儿郎折损。正是为了给鄜延军牵扯女真鞑子兵力。给鄜延军一条满是血色的通路!
…………你们那些鸟将主,是何等人物,俺懒得去管。将你们这些厮杀汉带成这般半死不活的鸟样,俺也懒得去说甚么。将西军带得奄奄一息,四分五裂,最后居然还能在战场上几位将主争先恐后而逃,对这等人物,俺也只当是笑话看!
可他们不是燕王!
这样西军,完了也罢。但是西军这些儿郎,这些好汉子,却是能在燕王手中再抬起头来!俺们哪个,不是出身于西军?从燕地转战到河东,哪里有鞑虏,哪里就有俺们在厮杀!谁看到我们,不说是出身于西军的好汉子?俺们将来所统领的军马,谁说不是新的西军?
还只会比现在西军更是壮盛,更是雄烈!
哪怕天下都将俺们这些穿着赤袄,满手老茧,只会弄刀使枪,吟不来诗,做不得对。行军打仗幕天席地,浑身虱子,还得拿性命去拼的军汉都不当成是一回事。而燕王,却始终看重俺们!只要俺们在任何情境之下,都能在他旗号之下死战到底。燕王就会始终站在俺们的前面!竭尽所能,率领俺们而战,不让任何人,再瞧不起俺们这些厮杀汉!”
魏大功吼声如雷,戟指而向东面。
“从鄜延军东进始,燕王就身临前敌,从自家帐幕前,就能看见女真鞑子的军寨!督率全军,拼力打开眼前女真鞑子的防线,就是为了能策应得上你们!到了鄜延军溃,燕王和俺们这些弟兄,只是攻得更狠,打得更凶!只为让俺们这些厮杀汉,不要平白葬送!
而你们这些厮鸟,却只是等死,浑没有半点血气。这等没出息的模样,燕王真是平白费了苦心,俺们真是平白冒死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