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杀透鞑子这层防线,就可直冲向宜芳了!燕王挑俺们立这场大功,难道还白白送还回去不成?直娘贼,不等那些鸟床弩慢慢射了。射士上前压制寨栅,同时填壕,俺亲自领着甲士上去砍他娘的!弟兄们谁捧捧俺,跟俺一起上前?”
打到这等地步,付出这么大的伤亡,好容易才将女真鞑子宜芳以东的防线打得就剩下薄薄一层,现下眼看就要功败垂成,谁又甘愿?当下几名军将都挺身而出,大声怒吼。
“愿随将主厮杀!”
秦明亲卫,递上一柄狼牙铁棒,棒首伸出的点钢獠牙上面都有一层擦洗不掉的暗红血迹,望之就足以让人心惊。
秦明狼牙棒一展,嘴角直是浮现出一丝狞笑:“让射士上前!”
~~~~~~~~~~~~~~~~~~~~~~~~~~~~~~~~~~~~~~~~~~~~~~~~~~~~~~~~~~~~~~~~~~~~~~~~~~~~~~~~~~~~~~~~~~~~~~~~~~~~~~~~~~~~
夜色渐渐四合而下,夹着岚水河谷通路的两山之上,火光摇动,山影就在这火光中憧憧摇动,仿佛一头头狰狞的怪兽一般。
秦明他们主攻的女真军寨,现下已然变成大半废墟的模样,还有猛火油引燃的余火浮动,将周遭景象映照出来。
可见军寨四下,全是激战过后的痕迹。寨栅几乎被荡平,望楼全部倾倒。残存寨栅之上,甚或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箭杆,如同一片才生长出来的灌木丛一般。
几处激战最酣的地方,层层叠叠的对垒着双方甲士的尸身,鲜血将土地都染成了猩红的颜色,此时此刻,还有污血在缓缓四下流溢。
军寨之中。不时传来女真伤者的惨呼之声,还有一些零星鞑子巡哨身影,如一个个游魂一般在走动。
而寨栅之外。还能看见有宋军零星人影在翻拣尸首,将自家死者拖拽下去。这些宋军,看也不看女真鞑子的巡哨,而这些女真鞑子巡哨,也就当没有看见宋军一般。
秦明今日发起的最后一次攻势,终究还是没有攻城。
本来在射士的掩护之下,填壕之后。披甲步战之士已然摧破寨栅直进,长刀大斧四下乱劈乱砍。猛火油罐到处乱掷。女真鞑子拼凑残兵几次反扑都被击退。
可是最后女真鞑子的援军还是上来了!
这些只能是从东面抽调而来的女真鞑子援军,就在营寨废墟之间,与神卫军前厢所部,展开了残酷的厮杀。双方相持,直直杀到了天黑。
这种硬碰硬的攻拔军寨的战斗,在讲防御设施扫荡得差不多,到最后以甲士扑击之际,就是残酷的消耗人命。攻守双方同样坚定的话,谁能持续的投入人命,谁能经得起消耗,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神卫军前厢在苦战之中磨练了出来,而女真鞑子的战力。也始终未曾稍衰!
双方一共填进去四五百条人命之后,夜色降临,秦明再是不甘心。也只能退了下去。此刻大队军马,就已然退到了半山设立的寨栅之后,拥挤在那些茅棚当中。一群群浑身血污的战士,还披着盔甲,手中的饼子只咬了一口,就在泥地中倒头就睡。
伤者夜间不得转运下去。就在收治他们的茅棚之下低低痛呼呻吟。而抢下来的尸首,已然在一排茅棚之下堆叠了几层。而民夫就在火光当中一一为他们擦洗裹上白布,偶尔响起几声按捺不住的呜咽,在夜色中倍显凄凉。
秦明就跟一群军士混在一处,却没睡下,只是双眼通红的倚着茅棚梁柱而坐,抓着一个酒葫芦拼命朝喉咙里面倒,喝光一个,就让亲卫再将上一个。脚底下已然扔了七八个空葫芦了。
一场打得如此之惨烈的战事,最后却没取得胜果,对军心士气打击着实甚大。就勇悍如秦明,这个时候忍不住也在想,明日是不是寻上官叫叫苦,赶紧换一厢上来将前厢替下去喘口气再说。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没脸开口,只能烦躁的在这里拼命灌酒。
手中酒葫芦又被喝得干净,秦明不耐烦的就低喝一声:“酒来!”
亲卫喃喃道:“将主,没酒了。”
秦明更是暴躁,站起身来似乎就想挥拳打人:“直娘贼的俺要你们何用!”
远远就听见一声呼喝:“秦明!你又鸟生什么事?没打下鞑子军寨还有脸了不是?”
秦明回头,就见火光之下一行人到来,当先一人居然正是神武常胜军前厢都指挥使王功成。他是河北敢战士出身,资格相当之老。
秦明自入神卫军以来,知道自家在燕王麾下资历浅薄,还晓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过今日经过了一场惨烈厮杀,最后不得不后退又着实郁闷。吃王功成这么一喝,忍不住就要将出此前熙河军中的暴躁脾气,眼睛一翻就想顶回去。
王功成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个平淡的声音:“秦明是吧?你想喝酒,尽管退下去喝个够。”
秦明火气更大,这又是甚鸟?
王功成在前恭谨的闪了开去,他身后二十余名甲士也向两边闪开。各各按着腰间佩刀长剑,警惕的注视着四下。
四下摇曳火光映照之下,就露出为这些人簇拥着的一人来,身形瘦削挺拔,披着一领寻常军将所用甲胄,两鬓微霜,一张清秀英挺的面孔。正按剑静静的看着秦明。
秦明一下张大了嘴巴,本来满肚子就要迸发出来的村话顿时都化作冷汗在每一个毛孔中渗出。
遮莫不是燕王!
自从熙河选锋变为神卫军军将,行军操演,秦明都曾经远远的见过萧言。如此大人物形貌,自然牢牢记在心中。可再没有想到,居然在两军阵前,距离女真鞑子军寨不过数箭之遥,只有一道寨栅遮护的最前线,能亲眼见到燕王的身影!
他们这边响动。也惊动了在茅棚之中歇息的大队军将士卒,不知道是谁起头,燕王亲至的消息一下就传了开来。所有军将士卒都震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涌到各自茅棚之前,人头挤挤挨挨,拼命的想看清楚燕王身影。
大宋开国至此,权势地位如萧言此等,再无一人,如他一般不声不响,就带二十余名燕王直甲士。便亲临到沙场的最前线!
军士们是最现实的,因为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随时都可能分出生死来。你用虚头巴脑的东西欺哄他们,临阵之际他们也就敷衍你。但给他们足粮足饷,更带着他们一路胜利而来,让无数人在他手中脱颖而出扶摇直上。更能不避生死亲自临前,军士们给你的回报,也是能超乎你的想象!
多少军将士卒在夜色中拥挤在一处,目瞪口呆的看着萧言身影,人群之中竟然无人发出一声,多少人到了此刻,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言一笑,向前又走了几步,站在被火光照得更亮一些的地方。还转了一个圈。
“看清楚我没有?就是你们的燕王萧言!你们这支神卫军,都是我拉拔出来的。难道你们在前线拼死,我就能安心在后面搂着女娘躺着?一个个把下巴合起来。老子在燕地和鞑子拼命的时候,还没这么大的阵仗,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儿郎!”
哄的一声,军将士卒就是一声大笑。惊动山间宿鸟,陡然离树而起,呀呀飞鸣。而头顶女真军寨之中也是一阵灯火扰动。传来和女真语的呼喝号令之声,调动人马布防。直以为南军要趁夜冲杀上来!
军汉们的笑声之中,只有一身男装打扮,披着甲胄佩戴双刀,退后一步隐在阴影中的郭蓉暗自里呸了一声。
搂着女娘躺着,倒是他敢!除了小哑巴,我谁也不认!不过回转汴梁之后,这混蛋大婚娶进来的那个天家帝姬,却该怎么办是好?打她一顿让她识得好歹?还是将出一些更狠辣的手段?
经行军间日久,经历了应州血战而变得越发女汉子的郭蓉,就在此刻转着这些很是微妙的念头。
萧言浑然不知背后郭家大小姐已然在存心要在自家内宅当中生事,只是笑吟吟的摆手赶人:“都回去踏实躺着!等到天明,就让你们撤下去喘口气,换一支军马来打这鞑子军寨。打破此间,就是宜芳了!鞑子以为打垮了鄜延军就能站住脚,那是做梦!到时候我总要带着你们逼这些鞑子一决,消灭了他们,回头再打宗翰去!最后大捷凯旋,我保你们一个个青史留名,封妻荫子!”
萧言一出现,秦明就收起了全部桀骜之气,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
他性子恶劣是不假,但是却佩服有本事的。萧言功业,岂是他能望之项背的?操弄朝局这些且不说,就不是秦明这个脑子能理解的事情。
只是萧言在燕地血战,击灭萧干,击灭耶律大石,杀设合马,克服燕云,契丹女真精锐,在他手中成千累万的死。这还是萧言白身而来不过年余时间就做出的事情!
比起这样奇迹一般的功业,秦明什么打打党项游骑,扫平蕃部叛乱,简直就跟小儿过家家一般了。
在秦明这等身负本事,却在西军现状之中冲不破将门世家垄断,不得出头的青壮军将而言,萧言就是不折不扣的偶像。
乖乖跟着熙河选锋编入神卫军中,临阵又出力立功。除了一些现实考虑之外,未尝也没有这等偶像情结的因素在。
在偶像面前,今日打仗却没建功,灰溜溜的退下来。还乱发鸟火正被撞上。却不知道要砍掉多少鞑子的脑袋,才弥补得回来!
正在自怨自艾浑没做理会处之际,就听见萧言说要将他们撤下去。秦明顿时一声惨叫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