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察乌烈长大剽悍的身形前,这谋克忍不住就退后了一步,吞了口吐沫:“以垒逼垒,弓弩都拿上去,和这些南军对射。然后集中苍头弹压,在弓弩掩护之下,拔除鹿砦,填平沟堑。然后再冲杀上前…………这些南军大队要向北走的,兵力少了,俺们自然就冲进去了。到时候咬着他们尾巴打!总能将这些南军冲乱!”
本来这谋克还想说抽调军马,向北绕行,赶到岢岚水边封锁南军渡河。但是这条直通飞鸢堡的山间道路和沿着岢岚水行进的道路中间有群山阻隔,抽调人马再绕过去,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只能寄希望于那一部分沿河而进封锁各处渡口的女真军马了。
这番话说出来,在蒲察乌烈身边侍立的女真军将和亲卫们都暗自点头。
双方列阵对战,硬冲猛打,女真勇士不会皱半点眉头。可现下深壕坚垒,重重鹿砦设立。宋军射士布列如林,飞蝗如雨。还是这般用血肉性命硬冲上去,却也太过不直了些。
这些南军总要北走,到时候追上去衔尾追杀,一路猛冲猛打,还怕不能将这些南军至少留下大半来?
蒲察乌烈嘿嘿一笑,点头道:“你打仗本事却是超过于某,说起来头头是道,听着让某也心动得很…………”
一边说着,蒲察乌烈一边缓缓踱步,突然回头,已经抽出腰间佩刀。一刀横过。这名谋克的头颅已然伴随着血光冲天而起!
血雨漫天而降,洒得蒲察乌烈和身周几名女真亲卫俱是一头一脸!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蒲察乌烈一身血痕。昂然大呼:“某却只要这些南狗一个也走不脱!宗翰费了恁大心血,也只是要渡河而来的南军全军覆没!要让他们走脱到河外三州。你等只是在此畏缩不前,却看宗翰是砍某的脑袋,还是砍你等的脑袋!无论如何,总要死攻此间,将这鸟土垒冲破,将这鸟寨子打开,将那鸟飞鸢堡抢下来!”
他面孔扭曲有若凶兽,大声怒吼:“披重甲!持长兵!将所有辅军都赶上去。用人命填也要填出一条通路来!某亲自带队,无论如何也要截断这些南狗北去之途!”
一旦蒲察乌烈疯狂起来,平班之女真重将都要让他三分。何况眼前这些女真谋克?一个个再不敢多言什么,全都领命而去。准备将所有家当都拿出来,拼命硬攻也罢。总不能让这个疯子,一个个的砍了大家的脑袋!
黑烟在升腾而起,蔚水河谷出山所在,宋军赶建起来的寨栅已然被摧拔得七歪八倒,不少地方还升起了火头。
沿着这道草草设立的寨栅,处处都是战痕。满地都是折断的兵刃,落在各处的箭矢。大宋女真双方甲士,互相纠缠着死在一处。这片土地。都被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割断道路的几条沟堑,都被填出了通路,除了搬运而来的土石之外,有些地方,用来填壕的,就是双方的战士尸身!
女真步军正拉成长列,一波又一波的冲过打破的寨栅,直涌上前。这些步军以赶上来的苍头弹压为主。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死死握紧手中兵刃。谁要敢稍却半步。在后押阵的真女真甲士,就会毫不留情的追上砍杀!
宋军守军。也已然战至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依托着满是尸身的残破寨栅。拖着伤疲的身体,勉力开弓张弩射击。有体力实在耗尽开不得弓张不得弩的,就蹲坐在地握着兵刃,等待着做最后的搏杀。
几处山口,都是这般景象。宋军匆匆而至,布列下防线。又不比在飞鸢堡的守军大队缴获了大量军资器械。这分守各处山口,只能草就防线,不足两千的疲惫憔悴的鄜延男儿,为了自家弟兄能多一分突出这天罗地网的机会,真是死守到了最后!
这个死守,也不过就是两日夜的时间而已。
娄室所部,实在是追上来得快,攻得凶猛。不愧是女真西路军中最有战斗力的一部!
这个时候宋军的抵抗,其实已经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因为对道路的封锁牵制,已经完全不起作用,只是能多拼死一个赚一个。
大队女真骑士,正看也不看两边山上正在进行的最后厮杀,正滚滚涌动而去!
娄室就在这大队之中,终于率领所部,杀出了蔚水河谷!
由此也可见萧言决断的正确,若是任由杨可世部向东猛攻,凭借着斡鲁掌握的机动力量,还有宜芳以东山地中女真守军还算勉强够用的兵力。这么短时间内,即使有神卫军和龙卫军的猛攻配合,也绝难一举冲破这最后一道防线,此刻攻坚战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娄室所部就将从后杀至,那时候等待着杨可世所部和鄜延败军的,就是一场最后的屠杀!
而萧言一至,这万余败军留兵断后,果断北上,正是击在了女真大军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唯一空虚所在,所以才以饥疲之兵,终于撞开了一条通路,赢得了一点时间,争取了一点主动。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而娄室就要兼程北上,看能不能将这万余坚持到现在的男儿,所争取来的一丝曙光,重新用黑暗淹没!
大队人马滚滚涌出谷口,而其他打开的通路,也不断有女真军马涌出。汇入了大队之中。
数名游骑疾疾而至,直奔娄室马前,大声通禀:“斡鲁所部正与南军一部缠战。斡鲁遣人请援!”
娄室想也不想的就大声道:“现在哪里有人马给他?这些南军,已然无关大局。告诉斡鲁,某北上去了!”
几名游骑策马便走,赶去联络斡鲁,通传娄室做出的决断。而娄室振臂向北,大声下令。
“向北!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南军逃至河外三州!”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飞鸢堡前,狂风骤起。将一束束军寨中,飞鸢堡上的火把扯得火焰凌乱飞扬。
就连一日激战下来的浓重血腥味道。都被吹散。
趁着夜色,一队队人马从残破的土垒前,从军寨中,次第撤出,踏着沉重的脚步向北而去。
而飞鸢堡中屯驻的兵马,就一队队的下山而去,补充到各处防线上。
萧言挺立在堡墙之上,向西向南向北不住而望。夜色中他将鬼面已经摘了下来,露出清秀而略带憔悴的面孔。
郭蓉按着双刀,斗篷被夜风高高吹起。只是寸步不离萧言身边。
火光映亮了两人的身形,这般景象,直是可以入画。
在堡墙之下。十余名燕王直亲卫和杨可世最心腹的亲卫,排成一圈,值守警戒。人人身上铁甲凝露,手中军器锋刃生寒。
脚步声沉重响起,却是杨可世匆匆而至。萧言头也不回的道:“你不去山下布置防务,趁夜修补寨防,还在我左右盘旋不去做甚?”
杨可世恭谨一礼,轻声道:“贵人,儿郎们已然北渡岢岚水。打开一条通路,还请贵人早早起行。末将自然会安顿好断后事宜。”
萧言一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晕然有辉。披风被夜风吹动,迥然不似人间气象。
“杨将军,你自管去布置防务,我什么时候走,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杨可世面色发苦,就欲上前拜倒在地,再度坚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