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何要用这等眼神瞅我? 难道,是已经看出了我说出此番话的目的? 还是说,自己这么些年极力掩饰在暗中的经营布置,皇帝早已心知肚明…… 李元景也很无奈啊! 他自然知道皇帝封建天下的意图,可他确实害怕自己被敕封为新罗之王,哪里敢去赌一赌这件事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逼不得已,只能赤膊上阵了…… 不少大臣颇为惊异的瞅了一眼李元景,素来低调乖巧的荆王殿下,怎地居然有勇气敢反驳皇帝的意志? 吃错药了? 唯有房俊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容凝肃的李元景,联想到这位以后谋反未遂的行为,猜出了他的意图。 心里琢磨一番,觉得这其实是个好事儿,或许,稍加利用的话,能够给李恪来一个助攻…… 心念电转,便开口说道:“新罗内附,天下瞩目,若非敕封皇族子弟前往继任王位,如何彰显大唐对于藩属国之重视?此举之象征意义,更大过实际意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以皇族子弟封地藩国,其子子孙孙,世代为王,世世代代为大唐屏藩一方,如此,内则提振全国之士气,外则震慑魍魉之屑小,长此以往,形成永例,则东西南北、塞外南疆莫不臣服与帝国羽翼之下,吾大唐之昌盛繁华泽被天下,陛下之英明神武威震四海,千秋万载,天下一统!”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但任谁都能看出其内心之喜悦自眼角眉梢流露而出。 这位皇帝睿智刚烈,较比古之明君不遑多让,但唯有这好大喜功之脾性,实在是让人腹诽不已…… 诸位大臣看着房俊紧随皇帝的脚步,永远“政治正确”,不仅心生感慨。 可是自家的利益与皇权相冲突,若是皇权一家独大,世家门阀们赖以传承的利益就会收到损害。 谁不想跟皇帝搞好关系? 谁不想当忠臣?、 然而,臣妾做不到哇…… 想到此处,众人不由又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一声不吭的房玄龄。 房玄龄出身于山东世家,却又能自山东世家的集团之中脱颖而出、自立门户,将自家的利益与李二陛下紧紧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说,只要李二陛下在位,房家便是大唐最大的门阀! 在此之前,其实大臣们对房玄龄的选择颇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深知,皇权固然是天下至高无上之权力,却并非可以长久,一位皇帝哪怕活得时间再长,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曾经冠绝天下的圣眷,亦将随着皇帝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相反,世家门阀却依靠自己在朝廷里培植的羽翼,一代两代、十代八代的延续下去,不断的与皇权相抗争,确保家族之利益。 一个是几十年之富贵荣耀,一个是数代延绵之门庭显赫,聪明人自然都会选择后者。 但是现在,大家却陡然发现,不仅房玄龄受到李二陛下的宠信,其子房俊,将来在太子眼中之地位,似乎丝毫不逊色乃父之于皇帝的意义,更犹有过之。 而天底下的世家门阀,在皇帝立志打压之下,有没有可能挺过两代皇帝数十年的时间? 更何况,以眼下的形势看来,打压门阀、削减世家,乃是大唐皇室坚定不移之志向,即便是将来太子的继任者,亦是有极大可能继续其祖辈的遗志,只要世家门阀不倒,打压便无处不在…… 到了那个时候,房家或许已经没有房玄龄、房俊父子的显赫权柄,但祖辈余荫犹在,只要子孙不是太过不肖,荣华富贵可与国同休。期间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出类拔萃的子孙,家族中兴,指日可待。 而世家门阀呢? 恐怕早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成为史书之上的一个个符号、一段段文字,往昔的显赫荣华,兴异国灭一国的霸气,只能任凭后人瞻仰凭吊,口口传说…… 如此观之,房家之气运,已然与世家门阀之兴衰形成相对,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两者之间,已成对立。 而直到目前为止,以及可以展望的未来一段时间之内,是房家稳稳占据上风的。 房玄龄,当真是老谋深算呐…… 一个两个的,难免心思活动起来。 科举改制,诸多门阀世家已然做了让步,征收商税,又让了一步,在李二陛下凌厉霸道的气势之下,世家门阀已然一退再退,那么,封建新罗这件事情,是否要继续退让? 还是坚决抵制,严守底线? 有疑惑,便会有犹豫,有犹豫,便会有分歧。 萧瑀挺了挺腰,赞同道:“武王立国,分封宗室功臣,各为天下诸侯,封建天下,拱卫京畿,成就周室八百年江山。如今陛下效仿先贤,以宗室子弟屏藩四方,拱卫神州赤县,大唐必然亦如周室一般,国祚绵长,江山永固。” 房俊顿时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你萧瑀好歹也是三朝元老、士林领袖,要不要这么摆明车马毫无原则的支持我? 我不是你家姑爷啊喂…… 大臣们亦是纷纷侧目,继而面露不屑。 这还不是你家姑爷呢,就撸袖子力挺了? 当初反对李二陛下封建天下之诏书,那可是以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几人为首的,现在倒好,除去一个早就死掉的杜如晦,其余几位,现在反倒是尽皆赞同封建天下…… 虽然说时移世易,可是这般完全转变政治倾向,却也是极为少有的。 搞得李元景心里一股火气憋着,差点爆发! 都特么跟我作对?! 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一个是皇帝眼中最当红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朝中士林官员之领袖,他这个荆王殿下若是想要怼上一怼,还真有点不够分量,最重要是他现在还摸不清李二陛下的心思…… 李元景有点怂。 看情形,封建天下之大势已然不可违逆,他只能祈祷自己不是皇帝眼中新罗王之人选。 这便是他眼下最大的缺点,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大臣为其张目。 薛万彻、执失思力等人纵然尽皆兵权在握、统兵一方,亦受到李二陛下之信重,但是于朝堂之上,却没有多少发声的分量。 这种命运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很是不美妙…… 房俊瞅了一眼脸色惶然的李元景,咳了一声,道:“陛下明鉴,新罗虽然偏远,土地亦是贫瘠,然其作为第一个请求内附、并且敬献国书玉玺之藩国,大唐应当予以重视,无论军事、商业等等各个方面,都要侧重关照,既能安新罗国民之心,又能让四夷艳羡,为以后之效仿立下先例。故而,前往新罗继任新罗王之人选,应当既有显赫之身份,亦有卓越之能力,如此,方才能够使得新罗民众感受到大唐之重视,亦能为治理新罗奠定良好之基础。所以,微臣举荐荆王殿下,前往新罗……” 话音刚落,李元景差点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娘咧! 你个小王八犊子,老子与你何愁何怨,要这般几次三番的针对? 未等他出言反对,那边萧瑀已然颔首附和,道:“房驸马之谏言,老臣以为可行。荆王殿下性情稳重,睿智宽和,既是先帝之血脉,又深受陛下信赖,继任新罗之王位,代天子牧守一方、屏藩辽东,实在是再稳妥不过的人选。” 李元景面色铁青,心里恨不得将萧瑀撕碎了一口一口吞下肚子! 你好歹亦是年纪辈分摆在这里,要不要这么肆无忌惮的力挺房俊,人家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要不要点碧莲?! 咬着牙,李元景挣扎道:“微臣惶恐,不敢当房驸马与宋国公之赞誉……新罗一地,干系重大,微臣才浅德薄,焉敢担当如此重任?实在是惶恐之至。陛下诸子,各个英明睿智,无论是魏王亦或是吴王,皆可胜任,望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