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一百二十二章 锱铢必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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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太子坐稳皇位,晋王兵败,程咬金会遭受清算么?
  李勣认为不会。
  管理天下不能以普通的喜恶、善恶来区分,更不能见到的划分敌我,然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是要统筹全局,在制衡的基础上维持稳定。
  这是最基本的道理,自幼便以帝国继承人身份予以教育、培养的太子不可能不懂,况且程咬金作为功勋赫赫的贞观勋臣,深受李二陛下信任并重用,太子岂能不顾全体贞观勋臣的感受从而针对程咬金?事实上,只要程咬金没有公然造反谋逆,就算是在太极宫啐了太子一脸,太子也得忍气吞声。
  这一方面,程咬金尺度拿捏极为到位。
  当然,投闲置散使其彻底边缘化再不复接近中枢权力,乃是必然……
  而这也正是程咬金所担忧的。
  之所以倾向于晋王,任凭右侯卫入京却视若无睹,不就是为了晋王那个“封建天下”的承诺么?
  程咬金算计得太过清楚,逐利而向,所以坐观成败,只等着将来封建一方,却又不愿背负“谋逆”的风险。
  但若是晋王兵败,程咬金眼下所有的算计都成一场空,太子登基之后他不仅无法攫取更多利益,甚至连当下的利益都不能保证,这对于程咬金来说,如何能忍?
  故而,才会不顾局势之危险,甚至不顾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锁反应,毅然前来英国公府,当面向李勣问计。
  李勣一脸不满,瞥了程咬金一眼,默然垂眸,慢条斯理的啜饮着香茗。
  程咬金:“……”
  娘咧,自己厚颜登门,低声下气,结果这厮还拿捏起来了?
  他压了压火气,这个时候有求于人不能发怒,脸色瞬间变幻一下,赔笑道:“何至于此?想当初咱们俩并肩作战,那可是能够将后背给予对方的信任,托妻献子的过命交情!现在我有难处,你岂能视若无睹在一旁说风凉话?这样是不对的。”
  李勣:“……”
  着实拿这个聒噪的混账没办法,只好说道:“两边你总得选一个,不能左右逢源,好处都想占。”
  “那你为何潜居府中,坐观成败?”
  程咬金一脸不屑,你个老小子做得,我就做不得?晋王那个“封建天下”的诱惑的确巨大,但自己之所以按兵不动,最主要还是不愿介入两位皇子的争斗,无论最终谁胜谁负,都难免背负一个“屠戮先帝骨血”的骂名。
  作为李二陛下的近臣,岂能不知李二陛下因着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之事自责愧疚多年,故而对自己子嗣之间友爱孝悌十分看重?
  即便如今李二陛下驾崩,但大家也都不愿见到其子自相残杀,更遑论插手其中……
  李勣摇头道:“咱俩不一样,我无欲无求,而你贪心不足。”
  他早已是宰辅之首、军方领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无论辅佐太子亦或晋王成功登基,该如何封赏?
  若不赏,则君王会被视为寡恩,名声不利、威望大减。
  若赏,赏什么?
  亲王?
  还是封丞相,赐九锡?
  亦或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自是取死之时……
  程咬金皱眉,将信将疑:“当真只是为了自污,而不是旁的什么原因?”
  以李勣今时今日的官职、权势、地位,的确赏无可赏,但这般坐观成败乃是帝王之大忌,他日无论太子亦或晋王登基,岂能继续予以信任?
  既然不能信任,自然就要予以打压。
  从权力的巅峰瞬间跌落,那种落差是寻常人绝对难以承受的,就算李勣再是淡泊名利,只怕也不会将自己至于那等地步……
  可李勣现在对长安局势不闻不问,听之任之,除了这个理由又实在无法解释。
  李勣摇摇头,淡然道:“信不信由你,话说完了就赶紧滚吧。”
  世上哪儿那么多淡泊名利之人?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但李勣深知过犹不及,当初房玄龄致仕,宰辅空虚,他以军方领袖之身份顺势登阁拜相成为宰辅之首,可谓一肩挑起文武两方,权柄煊赫天下无双,即便李二陛下这等气量恢宏、胸襟广阔之帝王都甚为忌惮,可想而知他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
  那等情况之下,除去藏拙守愚,又能如何?
  以他的身份、地位、资历、功勋,李二陛下不得不用他,否则容易被人诋毁刻薄寡恩、心胸狭隘;但同样是他的身份、地位、资历,使得他距离天下至尊只剩下半步之遥……哪个皇帝能放心?
  现在也是同样的道理,若他全力辅助太子亦或晋王登基,将来鼎定大业,论功欣赏,他依然是权臣之首……连李二陛下都感到忌惮,更何况是太子或晋王?
  他对李二陛下忠心,李二陛下也知他忠心。
  所以若按照当初李二陛下逼着他担任宰辅之时的想法,应当是大用他一段时间,然后在临死之前予以贬斥,待到新皇登基之后施恩于下再度起复。
  一贬一起之间,既有封赏可示新皇恩宠,又可确保地位不变,一切如常。
  孰料李二陛下暴卒,并未来得及“贬斥”,这就使得李勣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既不曾贬斥,自然无可起复,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之首、军方领袖,还往哪儿起?
  再起,就得入主太极宫了……
  程咬金见李勣面色寡淡,知道这人城府深沉智虑深远,自己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悻悻然将杯中茶水一口抽干,杯子丢在桌案上,臭着一张脸起身,连告辞也不讲一句,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勣摇摇头,不以为意。
  正如程咬金所言,两人当年一个锅里搅马勺,行军在外晚上露营盖一张毯子,万军丛中那是能够将后背交于对方的交情,岂会在意这一点虚礼?
  但心里却为程咬金此番的选择有些惋惜。
  江南私军一战而溃,水师完全可以放任不管,而后顺着运河北上直抵潼关,与长安内外忠于太子的军队两面夹击。
  更别说还有已经抵达河西的安西军一部,
  晋王眼下的形势相当不妙……
  而等到太子坐稳皇位,程咬金今日的“坐观成败”,岂能不遭到清算?
  叹了口气,此番晋王兵变,将会使得帝国朝堂人事更迭,中枢权力剧烈动荡,物也非、人也非。
  闷闷不乐的喝了口茶水,发现茶水早已温凉,正欲将仆人叫进来重新烧水沏一壶茶,便见到孙子李敬猷兴冲冲快步而入,人未到跟前,已经大声道:“祖父,二叔率领麾下东宫六率已经离开长安,于灞桥之东三十里骊山脚下驻扎,看起来是要开始攻打潼关了!我想去投奔二叔,哪怕当一个牵马坠蹬的亲兵也好啊,行不行?”
  李勣登时一阵头疼。
  自己那个长子稳重聪敏,但三个孙子却各个都像次子一样跳脱不安分,甚至性格恣意、毫无敬畏……
  自己深知朝政之险,故而即便身居宰辅之位也要藏愚守拙,可这些孙子各个意气风发、锐意进取,浑然不知他们这样的人家既然尊崇已极,便不能继续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否则过犹不及,只会种下祸根。
  然而人之性情虽然后天改变很大,先天确定之处更大,正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能压得住,等到自己将来死了,谁还能压得住这些小祖宗?
  唯一的指望,也只能希望太子仁厚宽恕一以贯之,纵然李家子孙创下大祸,亦不至于祸及宗族……
  可话又说回来,自己如今对皇位之争避如蛇蝎,放任晋王与太子祸起萧墙,太子心中岂能没有怒气?
  待到将来坐稳皇位,李家子孙又犯下大错,焉知不会一一予以清算?
  所以他虽然潜居府邸,却如坐针毡、进退两难。
  或许,等到过几日太子登基大典之上,自己应当有所表示才行,可如此一来,又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着实棘手。
  一念及此,他又骤然发觉自己如今的心思、处境,与程咬金又有何不同?
  追根究底,还是算计太多,顾忌太多,颇有些锱铢必较,远不如房俊那般一以贯之,全无保留……
  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次子李思文于太子麾下东宫六率任职,忠心耿耿,此前更血战太极宫,如此力度,能否确保李家在太子登基之后根基不动?
  若不能,自己又该如何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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