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破旧山神庙,本就与寻常土地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个山神名号,且管辖极少的那种。相当于景炀这次变法之后,分属的上州与下州的区别了,上州刺史起码都是从三品上,下州刺史撑死了就是个从四品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了。就这样,这昭山小山神也苦撑了百年时间,直至最后消磨完最后一点儿留存香火,最终神魂俱灭。景炀王朝对于本土这些个山君水神考核极严,就一个道理,你想升官儿,就积攒香火,境界高了自然会给你升迁。而他们唯一可以积攒香火的办法,就是有信众进门上香,诚心诚意的那种。后来被那只死后返乡,也不知怎的得了一道机缘转而走向鬼修路子的女鬼占为己有,这座破庙便愈发凋零了。杨宝芯揉着眼睛返回山神庙,进门便有个凑凑合合保持魂魄不散的野鬼凑过来,笑盈盈说道:“姐姐,方才虎将军差人来过,说是晚些时候会来看望姐姐,咱们是不是准备些什么?”说话之人其实也是附近百姓,不过人家是城里人,与人通奸害死丈夫,被人活活打死的。就这还一口怨气不消,死活不愿登上酆都罗山用以招揽魂魄的明船,也不晓得她怎么躲过阴司的,反正兜兜转转小半年,最后来了昭山。哪承想死后还是这副德性。杨宝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鬼打鬼,一打一个准儿。“倒不如你去一趟南峰,求着那虎儿子帮你走上鬼修路子,有了炼气境界之后,找块儿石头磨一磨总也能解恨不是?”尚未走入鬼修道路的女子浑身一颤,赶忙跪地磕头,告饶道:“姐姐,我是想着若是咱们两家联手,日后也好修行些不是吗?”她眼珠子几转,细声道:“总也比对着那帮满身汗臭味儿的糙男人要好的多嘛!”杨宝芯冷笑一声,“我只是吸食他们不痛不痒的阳气,你呢?想的是什么?”正说话时,杨宝芯忽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骂了几句小鬼,杨宝芯隐藏身形,等着那个两肩阳气恍若扛着日头的年轻书生走来。做鬼这么久,头一次见如此阳气旺盛之人,就是那些个十八九血气方刚的雏儿也哪儿有这般气象?眼看那个背着箱笼的白衣书生走近破庙,杨宝芯特意转头瞪了一眼那只名字叫做瓶儿的女鬼。随后以只有炼气士或是鬼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次次勾引附近乡民,我不与你计较,与那只虎儿子说我练的合欢之术,我也不跟你计较,但你若是敢随意害人,那你就死远些,别害的我无缘无故被人降妖除魔了。麦田边那个院子里,至少有两个人是练家子,是不是炼气士我吃不准,但绝对是我惹不起的。”瓶儿缩了缩头,事实上只有魂魄的身子,凡人根本触碰不到。他们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以身上阴气冲昏凡人头脑,吓人而已。走进庙里的读书人忙活好半晌才生起了一堆火,大夏天的,其实不冷,只是每逢大夜,有些火光总是会让人心里安稳些。那个年轻书生又取出一块儿都可以当锤子用的馒头,要蘸着水才咬的动的那种。吃饱喝足,读书人又取出一本书,借着火光翻书不止。瓶儿作咽口水装,她是鬼,读书人肩头阳气,对她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只要吸上半数,她这魂魄至少也能到一种凝实状态。一个女人,不能肆意享受,那做鬼也是白做。她要是能与杨宝芯一般,明明是鬼却有与人无异的身体,还不怕玩儿坏身子,那她决计天天不重样儿,夜夜新男人,把活着时没做的了的花活儿,一桩一件试个够。杨宝芯转过头,脸色阴沉。自个儿名声之所以这么差,还得多亏瓶儿呢,可打死她也不行,至少那只虎儿子来时,她能帮着自个儿阻挡一二。其实她也知道,今夜那只虎精必来。早就听说了,渐江的周老爷升任钱塘富春二江水神,已经赶赴就任,这附近再无人压得住那只已经金丹境界的畜牲了。之所以老远看了一眼小院儿,就当是告别了。杨宝芯苦涩一笑,挥手往脸上一抹,半边儿脸皮当即被抹了下来,眼珠子与肉皮粘连垂在下巴,没了皮的一半脸蛋儿血肉模糊,好不吓人。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掩藏身形,现出真身漂浮到了书生背后。希望别把他吓死吧,算了,吓死也好过给那虎精吃了。结果那个读书人看书入神,压根儿没发现一头女鬼就在他身后。杨宝芯无奈,只好挥手起了一阵阴风。读书人被风惊到,想要抬手护住篝火,结果伸手之时,一滴冰凉血水滴到了手心之中。读书人一愣,吞了一口唾沫,一转头便瞧见了那吓人一幕,整个人眼珠子朝上一番,当场吓晕了过去。杨宝芯苦笑一声,伸手把脸皮敷回脸颊,叹息道:“咋个胆子这么小?”不过晕了也好,丢去小院儿,想必那两个会武的也能察觉。刚要伸手抓起书生,一股子妖风刮来,伴随着狂笑声音,那头虎精凭空出现。即便是化作人形,这虎精依旧是一脸凶相。“宝芯妹妹,姓周的走了,南峰与这昭山,以后就是咱俩的地盘儿了,现如今总不至于怕这怕那的,今夜咱俩就成了吧?”淫_欲就挂在脸上,丝毫不做掩饰。如今那位水神已走,方圆百里还有谁能拦我行事?话说完,虎精低头看向了昏过去的读书人。“噫!好吃食,妹子你吸食阳气,这肉身血气充沛,正好待你我完事之后,给哥哥补一补了。”杨宝芯皱起眉头,沉声道:“这里可是景炀王朝的地方,你敢随意吃人?”虎精嗤笑一声,淡然道:“没了姓周的,天高皇帝远,我还怕甚?”杨宝芯深吸一口气,眼前这虎精已经疯了。她想都没想,一步迈出,抓起书生就抛出庙宇,随后运转术法,整座山神庙被一阵狂怒阴风围绕,杨宝芯居然暂时跻身了凝神境界。虎精喜笑颜开,眯眼道:“果然,那老山神遗落的链子是被你得到了。”杨宝芯已然手持一副锁链,她自身也在遭受锁链反噬,但现如今并无其他法子了。虎精咧嘴一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与我拼命?你不是也在吸食村中百姓阳气,我想去吃顿饱饭就不行了?”杨宝芯甩起锁链砸去,开口道:“他们欠我的,但无论如何,我没伤他们性命。”锁链甩去之时,杨宝芯明显虚弱几分。结果另一头儿还被那只虎精一把抓住,轻轻一甩便将杨宝芯甩飞,砸塌了一面墙壁。对于寻常炼气士,隔一境,就如同相隔一道天堑。再是拿着锁妖链的黄庭境界,也很难与金丹境界交手。除非那条锁妖链有灵兵甚至仙兵品秩。只可惜,杨宝芯手中拿的链子,只堪堪脱离凡兵品秩而已。小院屋中,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百节,我给白小豆讲过的道理,再与你讲一遍。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观人要在临财、临色、酒后、忽略。这杨宝芯,自己大难临头还能把我那具符箓分身丢出来,说明她虽然只是个鬼修,但人心尚在。”隔壁屋中,窦琼硬着头皮钻进被窝儿,却忽然发现,好像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甚至老婆婆还时不时帮着自个儿盖被子,生怕夜风冷冽,容易着凉。窦琼一直在想方才老婆婆说的话,她家闺女,是被村子里的人逼到远嫁的,怕是早就没了。当时窦琼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让刘景浊解除自己的封印,她要把那些为了不惹事而去拿别人的一生当做筹码的人,一个个全宰了。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个外人可以主宰老婆婆女儿的人生?可刘景浊却以心声说道:“窦琼,谋划诋毁我弟妹时,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所以,好不容易有个床睡的夜晚,窦琼注定是睡不着了。老婆婆忽的开口:“闺女,别想那么些个,我瞧得出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那个带着剑的小伙子,也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一辈子到头儿了,看人相貌不清楚,看人心,还是挺准的。”窦琼沉默许久,也不知道老婆婆是不是已经睡了,反正她小声问道:“婆婆,人的喜怒哀乐是不相同,但却相通的吧?”老婆婆果然还没有睡着。老人家侧过身子,轻声道:“我也不晓得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你要是能为他人着想,他人当然也会为你着想了。人活在世上,人情味的多少,与人聪明与否关系不大的。”破庙当中,那只虎精笑盈盈走出门,瞬身到了被甩飞的读书人身旁,抬手一挥,原本是想将读书人开膛破肚,结果挥手之时,那个年轻人居然变作一张符纸。冷不丁一道剑光划过,破庙外就只剩下一头身首异处的白额虎了。杨宝芯挣扎着起身,转头看向家中,一脸骇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