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骑着毛驴走在街道上,她今个儿是准备好了要翘课的,因为认识了个新朋友,今天想请他吃饭。还好兜儿有钱,师傅给自己的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加在一起,满满当当一荷包呢。她牵着毛驴走去一处小巷子,隔着围墙弹舌,发出嗒嗒响声。往常暗号一出,哪怕人出不来,小男孩儿都会回复三声,结果今日并无答复,也没人出来。两人早有约定,弹舌为号,两声是喊人,答复三声说明今儿出不来,外边儿的人再回一声,意思是,那好吧,明天再找你。毛毛雨的娘亲可凶了,白小豆看见就躲着,生怕给人拾掇两句。可许久不见人出来,小丫头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瞧了瞧,结果就发现,小院儿大门挂着大锁,门闭的严严实实的。咋回事?昨个儿毛毛雨还请自己吃了糖葫芦,都说好了今天要请他吃大餐的,怎么门还关了?人不在,她只好重新坐上毛驴,赶着毛驴去往面摊儿。再走过那肉香四溢的小巷,白小豆倒是不像以前那般直作呕,只是故意不去看那些悬挂的生肉,加快速度走过小巷而已。拐过一个弯儿,小姑娘心情大好,跳下去牵好毛驴,笑着往面摊儿走去。有个三十往上的妇人老远瞧见白小豆,赶忙喊了一句孝泉,那位当了快两月术算先生的年轻举人便板着脸走出来。钟孝泉瞪眼道:“怎么今个儿又迟到了?”小丫头撇撇嘴,当然不敢反驳,谁让人家有自己的师傅撑腰呢。一旁的妇人气笑道:“瞧把你能的,能不能好好说话?”少年人叹了一口气,妇人赶忙摆手,“好好好,你钟先生架子大,那能不能让我家小郡主先吃碗扯面再上课?”小丫头拴好毛驴,笑呵呵跑去妇人身边,“还是樱婶婶好,不像有些人,一天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钟孝泉无奈至极,这丫头难教是真难教,可没法子,答应了二殿下了。得亏没答应大祭酒的,去集贤院当先生,要不然还不得被那些个世家子弟烦死?吃过面后,里屋专门留出来的雅间便成了白小豆的学堂,一直到了午饭前后,白小豆这才收了书本,晕乎乎的出门儿。吃完午饭,小丫头习惯帮一个时辰的忙,她能帮的,无非就是站在门口,有人来了,她便朝着里屋喊道,要几碗面,是什么面,加不加辣子。这可不是师傅交待的,是小丫头觉得,不能白吃樱婶婶的面。回去路上,白小豆特意绕路去了毛毛雨家,结果门还是锁着。难不成是走亲戚去了?回去之后,多了个小花猫,听权爷爷说,只有两个月大嘞,小丫头照顾小花猫可小心了,这次再不会让它死了。她哪儿晓得,卖给她两只病猫的家伙,愣是被当朝陛下与当朝太子先后寻了一趟,后面还有几个背刀挎剑的也去了,可把那人吓了个半死。只差半点儿他就拖家带口逃离京城了。他娘的,忒吓人了。此后一连十来天,白小豆每天都要去毛毛雨家门口一趟,直到那两扇门前结起了大片蜘蛛网,还是没见大门上的锁打开。现在的白小豆不会知道,毛毛雨请她吃糖葫芦的钱,是在家里偷出来的。她更不知道,一位一心一意要将儿子培养成人中龙凤的妇人,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学会了偷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这天的午饭,皇帝老爷子去了太子府中蹭饭。没有大鱼大肉,家常便饭而已。赵炀招呼着太子妃别忙活了,轻声道:“昧儿,别忙活了,就咱一家人,能吃多少。”太子妃笑道:“父皇先吃,晚饭我把豆豆叫来,在我这儿吃,她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得哄哄。”赵坎叹气道:“这事儿要咋跟小丫头说?”赵炀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像有白小豆在,他也开始不喜欢吃肉了“实话实说,老二回来胆敢怪罪,那你让他来找我。”于大人来说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饭桌上父子二人深知此理。一个觉得自家孩子被别人家孩子带坏了的妇人,一打听,这才晓得带坏她儿子的人是住在宫里的郡主。妇人没怎么怨天尤人,只是毅然决然的连夜带着儿子离开了京城。赵坎轻声道:“那孩子不愿让朋友难堪,那天夜里闹了个离家出走,特意跑去面摊儿,让钟孝泉给豆豆带句话,我没让钟孝泉说。”数天之前,有个小男孩大半夜敲开面铺大门,对着开门的少年人说道:“麻烦你告诉小豆子,我可能没办法跟她做朋友了,帮我说声对不起。”毛毛雨跑后,妇人紧跟着跑来,有些干瘦的妇人破天荒没有骂街,只是坐在面摊儿门口的台阶上,阵阵出神,上气不接下气。在得知白小豆是宫里郡主之后,妇人只说道:“我家雨亭跟别人不一样。”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屋内三人赶忙跑出去。有个背剑的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晓得怎么哄。还是太子妃走过去抱起小丫头,帮着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没事的,日子长着呢,等毛雨亭以后做了官儿,你想不见都难呢。”白小豆还是止不住哭声,只是哽咽着说道:“我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小小的脑瓜儿里面,现在就只会觉得,是毛毛雨偷了家里五文钱,请自己吃了一串糖葫芦,这才害的他跟着他娘远走他乡。哪儿会只有这样,五文钱,只是压倒那个苦命妇人的一根稻草而已。丈夫好赌如命,几乎把家里的产业全败完了,欠了一屁股债,但凡沾得上点儿亲戚的,借钱都借了个遍。结果最终还是被讨债的围在巷子口,活活打死了。亲朋好友,哪怕是娘家人,瞧见母子二人都像瞧见了瘟神似的,亲情,在钱面前,比什么都不堪一击。她只想要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出一口恶气而已。可世上所有的望子成龙,都是在孩子肩头摞起一块儿又一块儿的砖石。读书有挣钱累吗?能说出此类言语的,反而都是只希望孩子好的。而一味的好吃好喝供着,养出一个风刮不得雨淋不得的读书种子,的确是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可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容易跌倒在一个风雨夜,再也爬不起来。小小的肩膀扛着太多不该扛的担子,可小小的脑子,想不出来不听娘亲话的理由。…………小半月时间,阿达扛着刘景浊二人一路往十万大山中心。越往里路越难走,天空那浓密乌云也越低。世间所有的妖鬼聚集之地,特别是如十万大山中心一类的古战场,天地灵气之中都会夹杂类似于瘴气的东西。登楼之下的炼气士,对天地灵气依赖极大,胡潇潇已然有神游境界,可还是被此地天地灵气压的有些无法呼吸。别说胡潇潇,就连阿达都没先前那般动辄狂奔跳跃,每天也就赶路近千里,期间还要数次休息才行。已经进入十万大山一万五千里前后,再走个五千里就能到中心那万里战场。阿达拍了拍胸口,喘息道:“歇会儿。”这些话倒是越来越流畅了。刘景浊跳下阿达肩头,看了看胡潇潇,随后释放雷霆,将方圆十几里灵气之中夹杂的瘴气尽数打散,胡潇潇这才呼吸顺畅了些。红衣女子实在是没忍住,一边盘坐原地恢复灵气,一边询问道:“为什么你没事儿?”照理说,他刘景浊才是个金丹境界,自个儿都是神游修士了,怎的他半点儿事没有,自己跟阿达却都不舒服。刘景浊轻声道:“我有剑气护体,而且我身上的雷霆与火焰天生克制一切邪祟,怕就是这个原因吧。”胡潇潇无话可说,这就没道理可将了。这才深入一万五千里,已经难以呼吸,中心万里该是什么样了?阿达忽的起身,手持长枪一记横扫,一头觊觎此地的炼虚大妖被被砸飞。得亏身边有个阿达,这一路走来,光是真境的鬼修就遇见至少十多个,炼虚妖族,这是碰见的第二次了。刘景浊轻声道:“接下来我在前面以山水桥开路,你们能稍微舒服些。”胡潇潇摇头道:“你境界太低,手持仙剑开路太过消耗灵气了。我倒是可以吃老本儿,可阿达不是炼气士,接下来他怎么办?”刘景浊转头看去,阿达却是一瞪眼,“别看,不走。”想了想,刘景浊取出来于荒城购买的符纸,一挥手便将数百符纸尽数悬浮半空中。年轻人并指作笔,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的画着符箓。胡潇潇与阿达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到刘景浊。只不过,这般画符,胡潇潇当真是头一次见。很明显,刘景浊画符不是那么顺畅,期间至少有两处卡顿。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刘景浊终于画完符胆,只见年轻人忽然周身溢出火焰,悬浮半空中的符文有如见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不停汲取火焰。眼看着那家伙额头落下细密汗水,胡潇潇赶忙开口:“行了,画个符还把命搭进去?”刘景浊这才收回火焰,随后双手结印,面前悬浮的符文瞬间分化成数百道,分别烙印在悬浮半空中的符纸上。刘景浊再次并指一挥,符箓依次落在胡潇潇手中。等做完这些,刘景浊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地上。胡潇潇伸手扶住刘景浊,没来由就有些羡慕那位龙丘姑娘了。有个愿意为他拼命的男子,多好。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然脸色煞白,方才画符几乎掏空了他黄庭宫中积攒的灵气。“符箓怎么用总不需要教吧?接下来要麻烦你每隔一个时辰祭出一张符箓,我得打坐炼气。”胡潇潇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刘景浊始终盘膝坐在阿达肩头,即便中途休息也不下来,两柄剑始终悬浮在其周围,自行护主。这些个蕴含瘴气的灵气,对刘景浊其实影响并不大,一股脑儿吸入体内,都不用自身过滤,黄庭宫中那些个饿疯了的雷霆自会争先恐后去“吃掉”那些个瘴气,留下的则是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这几天时间,刘景浊一直分神在黄庭宫中炼剑。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除了那行走江湖保命神技之外,另有一本剑谱。只不过刘景浊迟迟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只是练个形,始终不得其神。越往中心,越发分不清昼夜。反正白天就昏暗无比,夜里也差不多。又是三天赶路,快到两万里处时,胡潇潇忽然叫醒了刘景浊。刘景浊这才睁眼,询问道:“符箓用完了?我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再画就好了。”胡潇潇一脸呆滞,摇摇头,手指着远处天幕,轻声道:“用不着符箓了,你先看看这个。”刘景浊刚刚转过头,一抹金灿灿的夕阳洒落在了刘景浊身上。年轻人抬头看去,远处连绵不断的大山之后,居然是与外界无差的晴朗天空。刘景浊诧异道:“照理说,里边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怎的瞧着如此平静?”拍了拍阿达,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管他怎样,都到这儿了,怎么都要进去瞧瞧的。”阿达狂奔助跑,之后便跳跃超前,丝毫不做停歇。胡潇潇忽然说道:“我们百越有个传说,十万大山,其实是一处通往幽冥的出入口,有一位神灵镇守此处,后来神灵战死,便埋葬于此地。”这种事刘景浊是头一次听说,幽冥地府早已不复存在,如今魂魄归处,只能是那座酆都罗山。不过,自己三人恐怕是近千年来,进十万大山腹地的修士里边儿,境界最底的。阿达狂奔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巅处,此时此刻,刘景浊看向山下,居然有一种熟悉感觉。准确来说,是体内那些个雷霆对这里熟悉。胡潇潇沉声道:“我感觉到了百越那件圣物的气息,在南边儿,离这里有五千里上下。”刘景浊笑道:“那就往南。”阿达忽然紧握长枪,做防御状。“有人来,强。”刘景浊心弦紧绷,阿达都说强的,至少也是登楼境界了。果不其然,一道巨大身影破开云雾,直往此地。等刘景浊看清时,这才发现,来者是一具足足百之长的巨鸟骸骨。至少也是登楼境界。巨大骸骨直直扑向此地,来势汹汹。刘景浊拔出双剑,沉声道:“登楼巅峰,咱们只有拼命了。”胡潇潇额头古怪纹路再次露出,拔出横刀,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刘景浊刚要斩出一剑,忽的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顷刻间巨鸟就被斩碎,骸骨有如雨滴一般洒落。刘景浊一惊,转眼便有一具手持长剑的红衣骷髅出现在阿达肩上的白骨骷髅剑气消散,缓缓长出血肉,是个双鬓斑白,可面容却至多三十往上的男子。胡潇潇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合道鬼修,还是个剑修!”红衣男子咧嘴一笑,“眼力不错啊,瞧着像是百越的小丫头?”胡潇潇赶忙抱拳,恭恭敬敬说道:“百越胡潇潇,见过前辈。”男子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刘景浊,微笑道:“你就有些拉胯了,三百多岁的金丹,怎么敢来十万大山的?”又是这话,刘景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哪承想红衣男子又惊讶道:“好家伙,原来是从半步开天门跌回来的,这年头儿,三百岁就能半步开天门了?”刘景浊抱拳道:“景炀刘景浊,跌境前是登楼巅峰,未曾合道,更别说半步开天门了。”至于三百多岁这个事儿,刘景浊已经听太多了,自个儿不晓得咋回事,也懒得深究了。其实刘景浊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小时候被封印了三百年?一旁的合道鬼修微笑道:“我是不会看错的,得了,说正事儿,干嘛来的?就你们这境界,哪怕加上这相当于登楼境界的巨人,也还是很容易死的。”刘景浊实话实说道:“家师曾说,十万大山藏有一柄古剑,我是来寻剑的?”红衣男子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现在这境界,来寻剑?你是来找死的吧?”这年头儿,都不把十万大山当做凶险之地了吗?金丹境界就敢来寻剑。“你都有两把仙剑了,还不满足?”刘景浊笑道:“是给我喜欢的姑娘的。”红衣男子撇撇嘴,淡然道:“那你还是原路返回吧,首先,那柄剑得自个儿认主才行。其次,有一头剑术极高的白猿守着,你不可能过得了他那一关。”果然,白猿来到十万大山,是来守着那柄剑的。胡潇潇冷不丁插嘴问道:“前辈怎会在这儿?”红衣男子咧嘴一笑,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跟他一样,寻剑,不过被白猿打死了。我运气好,花了一千年又成了剑修,还长了一境。只不过,要等一甲子才能出十万大山呢。”“哎,我看你有酒,给口酒喝。”刘景浊当然不会给酒葫芦,而是在乾坤玉中取出一壶酒递了过去。胡潇潇戳了戳刘景浊,苦笑道:“登楼境界的剑修都被打死了,你还是算了吧。”你刘景浊从前是开天门也好,是登楼或是合道也罢,那都是从前事儿了,你现在就是个小小金丹啊!连给人家塞牙缝儿都不行。哪想得到刘景浊忽然不在压制自身气息,笑着问道:“前辈对我,会是什么境界?”男子一惊,不过很快就释然,他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即便妖修鬼修在你面前要跌一境,你一个金丹,怎么跟登楼掰手腕儿?更何况,白猿剑术极高。”学剑自玄女,怎么可能剑术不高。刘景浊皱起眉头,难不成就要这么无功而返?……………一处山巅,白衣中年人自顾自煮酒,守山千年,除了打发那些个想得美的剑修跟下山斩杀那些个死灰复燃的畜牲,煮酒就是他唯一的喜好了。好在此山四季分明,要什么长什么,如今青梅长得极好,用来煮酒最好不过了。抿了一口自酿酒水,袁公转头瞧了瞧东北方向。自从那个小子跻身登楼以来,这三百多年,自个儿总算是轻松了些。只看了一眼,袁公收回视线,可下一刻,他再次转头,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什么情况?这个金丹小子身上,怎会有仙子的气息?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个死乞白赖求剑谱的读书人的气象。不应该啊,千年前那读书人就骑着一头大鲸破天门飞升而去了,这小子才多大?而且,仙子早在三千年前就转世去了,难不成是仙子今生的朋友?也不对,转世之后,仙子是没有从前记忆的。虽说隔着五千里,可那边儿言语,他听的一清二楚。听到那刘姓小子是要寻剑,袁公没忍住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天高地厚啊!”结果他一转头,桌前已经坐着个头扎冲天鬏,一身绿衣的少女。袁公诧异道:“你居然愿意出来?”少女嘿嘿一笑,抢过酒盅喝了一口,随即噗一声全喷在了袁公脸上“什么怪癖,喝酒喝热的?”袁公抹了一把脸,微笑道:“前辈,日子还没有到,山上转转可以,出去可不行。”少女摇晃着酒盅,好像只要她摇的快,酒就凉的快。“我不光要出去,还要出十万大山呢。”袁公笑了笑,不过一个呼吸,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那小子何德何能?前辈你……”话没说完,袁公已经被数以万计,如同蚊虫一般大小的飞剑围绕。头扎冲天鬏的少女瞪着眼说道:“小猴子,不可以乱说话的哦。”袁公还是没忍住,沉声道:“可他才金丹境界啊!如此废物,怎么配……”周遭飞剑尽数消失,可他却被绿衣少女一把抓住脖子,轻而易举按在地上。少女眯着眼说道:“狗贼,怎么说我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