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句话,曹风只差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
他在此地一千多年了,怎么就没想到给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呢?
刘景浊挥了挥手,山水桥自行飞出,独木舟也飞出青伞,两把仙剑一番削砍,做成了一具简易棺椁。
刘景浊走过去扛起棺椁,将那具白骨装进去放入刨好的土坑,随后挥手掩埋。
好在这小子并未执拗到全靠一双手,此地有多少陨落前辈啊!靠着一双手,怕是得在这儿待上数年。
最后,刘景浊将那柄锈迹斑斑,早已灵气消散殆尽的长剑插在坟头,摘下酒葫芦倒了些酒水。
“恕晚辈自以为是,我就是觉得,炼气士,也是人嘛,总要入土为安的。如今天下,可能没有诸位前辈预想的那般,可多一半还是好的。诸位前辈不必守着了,长江有后浪,山木已成荫,我等后辈,守得住人间。”
说完之后,年轻人继续挖土,两把剑也接着小心翼翼的削砍木头。
如此反复,年轻人竟也不知疲倦。
直至天明之时,曹风终是长叹一声,迈步上前,帮着年轻人徒手挖坑。
“我算是服了你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也歇了歇,伸手掏出两壶酒,递给曹风一壶,沉声说道:“光是这一地,身首异处的、尸骨不全的,就有这么多,可想而知,当年战场有多惨烈。我暂时境界不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曹风灌了一口酒便埋头挖土,但还是问了句:“境界高了,要做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前辈笑话,暂时有两个打算。第一件事,二十年内至少踏入求真我境界,然后再去归墟,起码也要关了归墟那道通往八荒的门户,甲子之内不重入登楼不回中土。然后,有仇报仇,静待天人临凡,人间自然有剑等候。”
曹风一愣,抬起头询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弯腰挖土,沉声道:“甲子之内,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必开,九洲八千年的太平,还得我们这些个拳头大的来守。”
曹风皱起眉头,沉声道:“消息靠谱儿?”
刘景浊点点头,“确定无误,只不过,开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只是臆测。”
红衣剑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中土如今的大一统王朝,是叫景炀?你是景炀人氏?山头儿也在景炀?”
刘景浊点头道:“景炀王朝流离郡青椋山。”
说到这里,刘景浊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那座山头儿,早已覆灭,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这次回乡,我会慢慢去收拾,争取十年之内闹腾出来些气象。”
曹风抬起头,询问道:“山头覆灭,与天外有关?”
不难猜的,能知晓这等内情,又怎会是寻常宗门?
刘景浊点头道:“至少也是有所谓天人撑腰的。”
曹风转身去抬棺木,边走边说道:“我争取三十年内重塑肉身,你那座山头儿,给我留个位置。”
刘景浊一脸诧异,啊了一声。
抗来棺木的红衣男子微笑道:“不可能一直待在十万大山的,出去之后总得有个落脚地。”
顿了顿,曹风轻声道:“我也是个人啊!更何况是个拳头大的。”
有些任谁来说都极为浅显的道理,如同天塌了个子高的会顶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等言语,其实说到底,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更何况,个子高的就愿意扛着跌下来的天幕?想必大多人会说一句,凭什么?
大灾之年,穷人易子,富人锁仓,这等事又不是没有。
但又能说人家什么呢?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树叶子,掉地上一扫一篓子?
可这其中,偏偏有些人,或穷或富,都愿意倾其所有力挽天倾。
不为别的,就像曹风说的,我是个人,我拳头大。
两位剑客合力挖土,终于赶在这天黄昏,将此地百余具先辈骸骨入土为安。
还好,偷了阿达一些酒。
月落人间,两位剑客落在另一处战场,继续挖土。
一身红衣的剑客,忽然说了句:“当年若有此酒水,想必诸位前辈落剑之时会更无憾。”
曹风缓缓转头,无奈道:“好嘛,又来俩分酒的,你身上酒水还有多少?”
刘景浊并未察觉灵气涟漪,可转过头时才发现,又是两位登楼,人族,只不过一人一鬼。
曹风指着二人,轻声道:“黑衣这位,姓徐,死鬼一个,是个读书人,跟我差不多一起到的十万大山。”
刘景浊起身抱拳,轻声道:“见过徐先生。”
黑衣人抱拳回礼,笑着说道:“耳朵不好,跟我说话要大点儿声音。”
曹风撇嘴道:“甭理他。这边这位,姓顾,剑修,很年轻,千岁不到,也是中土人。”
刘景浊便也没着急与两位前辈搭话,只是抱拳行礼。
刚要取出酒水,那位徐先生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着急,我想先问你几句话。”
刘景浊收回酒葫芦,轻声道:“徐先生请说。”
徐姓黑衣人开口道:“我这等九次寻死不成,杀妻下狱的鼠辈,为前人掘土,是否会辱没先人?”
此话一出,刘景浊愈加确定这位死了千余年的古人是谁了。
没想到这十万大山,竟是有这等人存在。
刘景浊脱口而出,“古人不见今时月,东风吹着便成春,诸位先辈这遍地白骨,应该是早于先生的自为墓志铭吧?”
读书人眉头一皱,他最不喜欢乱搬诗句的人,想讨好我?那我看错人了。
哪知道那个年轻人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心生疑病,迁怒继妻,那是先生的不对。可时过境迁,先生也曾入狱,现在都死了,晚辈再无什么可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已经是个死鬼了,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便好。
曹风年龄是要大一些的,他看着黑衣读书人,咋舌道:“徐文清,想帮忙就帮忙,不帮忙滚蛋,来这儿酸人来了?给谁甩脸子呢?”
说完之后,曹风看向一身白衣的剑客。
后者凑过去刘景浊身边,抢来一壶酒水灌了一口,咧嘴笑道:“前辈莫要说我,我就是想来帮忙,来这儿也百余年了,居然没想到让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瞧见景浊老弟这般,我羞的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真正的读书人,没一个是不执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