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青泥河蜿蜒流出扶舟县,最后汇入阆水流入江水,此后便顺流而下流入东海了。 景语化龙有两道关卡,一处渝州境内的斩龙台,一处河上流域的龙门。 只要能过这两道生死关,九洲实实在在第一条真龙就会出现。 刘景浊带着龙丘棠溪去了一趟天井山鱼窍峡,进山谷之时有一片竹林,过竹林之后,便是沿着河水修建的小路,再往前,石壁之上另有栈道。 栈道最早修建于两千多年前,至此已经数次大修,历朝历代都有修缮。 就这一条路,为扶舟县西边几镇百姓进城,提供了极多方便。若是走官道,路是好走了,可路程要远一倍多,这条路要节省一半路程的。只不过小路也有小路的坏处,走不得车马。 行走于幽深山涧,景色绝佳。 虽说入秋之后,山谷之中漫山枫红,难免让人有些伤秋,但流水清澈,一眼到底,倒映枫红于水面,反倒是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龙丘棠溪略有些埋怨,轻声道:「有这好地方,不早带我来逛逛?」 刘景浊笑着说道:「这不刚刚有空嘛。」 没走几步,就已经远远到了山谷中间那处龙潭。只不过二人并未到近前,怕打扰到景语。 龙丘棠溪忽然感慨道:「要是有个画师在此,留我在山水之间,那该多好。」 刘景浊眼睛一转,笑道:「有办法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儿镜花石,运转灵气将其悬浮于不远处,跟在身后刻录光影。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刘景浊,你记住咱们不老,我反正还是小姑娘。」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在我心里,当然一直是初见时的小姑娘了。」 龙丘棠溪撇嘴道:「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穿着什么?」 刘景浊扭头转去一旁,打死不说话,因为说话必挨打。 龙丘棠溪也发觉自个儿好像说错了什么,徐瑶教的话,对自己好像不适合。 两人便谁也没再提,只是绕开那处潭水,继续往西去。 从午时逛到了黄昏,这些年来,今日恐怕是龙丘棠溪最开心的一天。 龙丘棠溪抬手收了镜花石,轻声道:「回吧,我想吃你做的面,最好这段时间可以天天做。」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那就给你露一手,把阿达跟顾衣珏,还有小红泥鳅全喊来,吃上一顿,人再多了我就做不来了。」 两人借着暮色拔地而起,很快就返回来迟暮峰,去了后山。 结果落地之后,刘景浊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许经由初三不来,这都初六了,干嘛来了? 刘景浊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头跟潭涂说道:「面有吗?多弄些,我做炸酱面吃。」 潭涂咧嘴一笑,「厨房什么都有,除了肉。没有的菜地里也有。」 许经由也说道:「我也没吃,给我做一碗,要不我来炸酱?」 刘景浊卷起袖子,淡然道:「不用了,非要帮忙就烧火吧,我做素酱,你弄不来。」 许经由点点头,烧火也行。 刘景浊问道:「她们呢?」 潭涂轻声道:「关姑娘暂时住在客栈了,对了,他们想在迟暮峰自己建一座宅子,两个人住着方便些,就是不好意思跟公子说。还有,黎洙要吃肉,差点儿就把白小喵跟白狐吃了,吓得洒洒跟姜柚带着她进城吃肉去了。豆豆跑去了泥鳅湖,说要帮着小红鱼搭建水府。」 刘景浊笑着摇头,「要建房子建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白小豆,她能帮忙 搭建什么?过家家吗?」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行了,做饭去,我挨个儿去喊。」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厨房。 和面是在从军之后才学会的,至于做什么炸酱面还有本地的几种面食,那是后来才学会的。 十分熟稔的倒水和面,人比较多,所以是个大盆。 一边揉着面,刘景浊一边问道:「说吧,干嘛来了。」 两口大锅,其中一口在烧水,许经由负责烧火。 这位龙师不知何时取出来烟杆子,顷刻间屋子里便烟雾缭绕。 「化龙的事,你别管。我拿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什么差错,前提就是你别管。」 刘景浊冷笑一声,「别管?你挑拨我们兄弟关系,让我别管?我也就是现在境界低微,放在从前,不把你腿打折了我跟你姓。」 许经由也是一笑,「嚣张跋扈的二殿下,这么多年了,其实变化不大。」 顿了顿,许经由接着说道:「我这一生,绝不会做对不起景炀王朝半分的事。至于挑拨,谈不上,这是我跟陛下商议的结果。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你刘景浊,你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不用你答,你保证不了。咱们谁都不是圣人,更不是神灵,陛下也有老了的时候,也肯定会有听信谗言的时候。即便他能做的很好,天衍一朝做得到四海升平,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后世之君呢?天衍一朝就四十九年的气数,太子赵焱五十登基,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个昏君?五十年余后,天门大开,中土想要不沦为战场,就得有一个能咬得住牙关,只敬天道不敬天神的皇帝!」 天衍四九,从登基之日起,赵坎就明白,天衍一朝只有四十九年气数。还有一件事,三兄弟都不愿提及,但可能已经是注定的事了。 赵坎的命数,与天衍一朝是牵连在一起的。 刘景浊沉声道:「景语日后会是景炀王朝的国运化身,但她却是余恬的契约妖兽?亏你想得出来!」 许经由说道:「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一国之君是能随意调动国运的,只是给大殿下一条缰绳,以保有朝一日发生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能做勒马用。」 顿了顿,许经由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跟的东西都不知道。」 刘景浊冷声道:「说。」 许经由抽了一口烟,传音道:「太上皇退位之时所立的诏书,若有朝一日,皇帝无德,大殿下可以接管景炀境内山水神灵,你可以接管景炀兵马……以及五龙卫。」 刘景浊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手上的面,一把薅住许经由脖领子,沉声道:「你提的?」 许经由一把推开刘景浊,「我有病吗?太上皇不顾反对留下的,后世之君莫敢不从。」 刘景浊强忍住怒气,先去洗了洗手,然后继续揉面。 终究还是没忍住,「老头子是头昏了吗?老三是他亲儿子!」 明明赵坎才是亲儿子,为什么从小到大余恬跟自己总要占便宜?干娘在的时候还好,干娘一走,干爹就真不把赵坎当做亲儿子吗? 许经由沉默了好半天,最终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唯一一次的江湖路,师傅为他做了一个榜样吧。」 刘景浊头也没转,「我不配做刘顾舟的儿子,你说的。你也不配做他的弟子,别在我面前喊他师傅。」 此时龙丘棠溪拉着一核舟人落在仙草园里,白小豆刚要狂奔去向厨房,却被龙丘棠溪拦住了。 「有些人心里话憋了好多好多年了,让他跟你师傅说一说吧,别进去。」 厨房里边儿,案台那边有烛光,亮堂。 灶台那边,柴火发出的亮光 照的许经由脸色通红,一双眸子里却折射着晶莹光亮。 刘景浊没回头,只是说道:「化龙一事我不参与,但八卦石碎片我不会给你,日后我会亲手交给余恬。」 许经由忽然一下子哽咽了起来,沙哑道:「我怎么可能不救我大师姐?!」.c 刘景浊猛的摔下面团,砸的案板一声巨响。 「那你去了吗?」 「大师姐不让我去啊!」 「她说不去你就不去了?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就看着她重伤吗?我是不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哪怕干娘不让我去,我会看着***娘被人围攻吗?」 许经由当即一愣,沉默了好半天,然后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沙哑道:「神鹿洲那条青泥河与这里的青泥河虽然隔着几百万里,但祖河是这条,景语化龙之时,会有气运反哺青泥河,届时这条河里的水族,运气好的会开灵智成为妖修。得麻烦龙丘姑娘坐镇青泥河,是怕神鹿洲那条青泥河分走反哺而来的水运。」 刘景浊还是不言语,许经由却迈着沉重步子,缓缓走出了屋厨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取出剩下的半壶橘子酒,朝着许经由身上砸去。 后者也只是接住,然后失魂落魄的往山下去。 他只是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喜欢喝酒的剑客叹息着说:「小许啊!别这么听话啊!」 与今日刘景浊所说,几乎一模一样。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那么听话,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把记名两个字摘掉,成了师傅的门弟子?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听大师姐的话,是不是大师姐就不用死了?即便……即便改变不了什么,总该没那么多遗憾了吧? 孤身走在山林中,许经由看了看手里酒壶,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之时,这位景炀王朝一人之下的中年人,瞬间泪水横流。 这……这是师娘酿的酒啊! 一位身着苍青长衫的年轻人瞬身落地,刘景浊终究还是心软了,落在许经由身边,沉声道:「我想你也不会因为这层身份就放下对我的某些算计。」 许经由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你终究是景炀王朝的变数,我得替景炀防着你。」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才像话嘛!」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我娘,应该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