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能吹牛,真他妈的能吹牛。一颗子弹杀一千个人,让他们杀一个我看看?济南总共就这么多人,他们日本人拿出十颗子弹,我们济南人就全被杀光了?” 传文摇头:“弟弟,你没听明白,人家那些日本翻译的意思是,要造一些更厉害的子弹,用比长枪、短枪、机关枪更厉害枪发射,就能杀一千个人。” “哈哈,日本鬼子吹牛也不先捉摸捉摸……比机关枪还厉害的是大炮,大炮发射一颗炮弹,最多炸死十个人、二十个人,也炸不死一千个人。天桥下说书的跟我说了,全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就是炸弹,装在飞机上,从天上扔下来。一颗炸弹就能把火车站炸没了,不过,炸死一千个人,也不可能……” 一提起枪炮打仗,传武就来了精神,缠着传文斗嘴,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吃完饭,陈宝祥拎着食盒,从后门出去,直奔文庙。 他之前跟吴一笑定下规矩,有事在那里见面。 到了文庙门口,只站了一会儿,吴一笑就到了。 “三哥,我已经打探清楚。日本鬼子加汉奸,总共四十二人。最佳动手时机,是晚饭时间,人最齐,防守也最松懈。” 吴一笑取出一张烟盒纸,看着上面的数字,再次补充:“药倒了他们后,我打开后门,放神枪会的人进去,一路杀光鬼子,然后找到钥匙,打开地牢,把人救出来,原路撤回。一夜之间,全都散出济南城,一个都不剩。” 这是一个又简单又完美的计划,陈宝祥已经计算了很多遍。 他能想出使用耗子药的办法,计划基础,就是没把日本鬼子当人。 “牢里的人一个个确定了吗?奔雷虎、顾兰春、交通员……” “对,确定过了。现在最大的好处是,运金队交通员的身份太重要了,鬼子不放心让梅花公馆的人审问,所以只是关押,等到进入泺源公馆再说。” 吴一笑一边说,一边眼珠乱转。 陈宝祥了解吴一笑,知道对方说这段话的时候,已经动了歪心思。 他拍拍吴一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嘱咐:“跟神枪会合作,按规矩来,不能乱来。你害他们,就是害自己。” 一想到吴一笑曾经向日本人的军部射箭书,陈宝祥的脑袋里就嗡嗡作响。 韩长官弃城而逃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二姐嘱咐了,我带走交通员,马上乘坐马车出城,连夜过章丘,奔益都县。” 陈宝祥胸口发堵,他能命令吴一笑,却不能掌控宋自雪。 “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干完这一票,就离开济南?” “离开济南,去哪儿?” “去……沪上,去南方,去香港,去一个没有这么多鬼子的地方,反正咱手里有黄金,到哪儿去都是大爷,对不对?” 下意识的,陈宝祥看了看吴一笑的脖颈。 按照骆红缨的说法,吴一笑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可能活着离开济南城。 “还是好好活着吧,这乱世,活着就不容易了,想那么多干嘛?老四,我这辈子,生死都在济南,哪儿都不去了。” 吴一笑嘿嘿一笑:“你呀,三哥,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满足了,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济南人。不过,你拼死营救顾兰春,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她这个人——” 这一次,吴一笑戳到了陈宝祥的痛处,让他心头一颤。 “三哥,你救了顾兰春,她肯定感激你。然后呢?然后呢?” 陈宝祥定了定神,低声回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救她,是出于江湖道义。她是个名角儿,有真本事,不应该死在日本人的地牢里。” “狗屁……三哥,你就这一点不好,总是端着。你救顾兰春,就是想跟她好,对不对?我救奔雷虎,就是为了骆红缨。你看,我多坦荡,我多男人,我多有胆子……” 陈宝祥轻轻拍打着文庙大门两侧的木栏杆,对吴一笑的话,感到又气又笑。 逞英雄,装好汉,人人都会。 吴一笑惹了神枪会,把天都捅下来了,还觉得自己是真英雄,那就是光着腚打老虎——既不要脸,也不要命了。 “好了,没有其它意外的话,咱就定下,后天晚上动手。” “三哥——” 吴一笑向陈宝祥伸出了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 “什么?” “神枪会给的定金,分我一份。亲兄弟,明算账,这是道上的规矩。” 陈宝祥没有多说废话,从口袋里拿出骆红缨给的手帕包,抽出两条小黄鱼,放在吴一笑掌心里。 “他妈的神枪会……有钱得很,他们是东北军老帅亲自拨款筹建的,少帅亲自督办,几万两黄金不在话下……” 吴一笑把小黄鱼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金,马上装进口袋。 “不要做其它事,不要夜宿娼妓之家,不要去赌钱……” 陈宝祥一连说了三个“不要”,才黯然发现,吴一笑要钱,就是为了上面的两件事,赌和嫖。 “明白,明白明白,走了三哥!” 吴一笑轻轻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陈宝祥坐在青石台阶上,双手抱头,欲哭无泪。 他被夹在中间,不知该怎样应付困局。 当然,不管他出不出手,吴一笑都得死。 给鬼子帮忙的江湖人,只能是汉奸,不可能是别的。 吴一笑该死,就是因为他聪明过头了。既想拿到神枪会的酬金,又想将神枪会一网打尽,最终人、财两收。 此刻,陈宝祥空有怀中抱负,却无法伸展,只能是在日本人占领下的济南城,艰难地腾挪,不知最终能不能委曲求全? 陈宝祥坐了一阵,站起来,辨别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县后街。 刚刚走到辘轳把街口,他脚下一滑,眼前一花,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手里攥着雪亮的匕首,紧紧地逼住了他。 “懂事的,把身上的宝贝交出来!” 背后那个人,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吩咐。 陈宝祥懊恼,自己被吴一笑气坏了,竟然疏于防范,遇上了劫道的。 “二位,我就是个送饭的,没有什么宝贝。” “放屁,要命的话,就把刚刚那个手帕包拿出来。咱们兄弟,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里面至少还有两条小黄鱼,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