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 陈宝祥苦笑两声,想不到这句话会用在自己身上。 事到如今,任何解释都没用了,结拜四人的交情,彻底掰了。 “四弟送手榴弹给我,也是二姐的主意?” “对,你们一家五口,黄泉路上作伴,免得寂寞。三弟,别怪我狠心,实际上,每个人都会这样做,我只是做得太直接了些。形势紧急,益都县那边也有江湖势力集结,我只能快刀斩乱麻了,你能原谅二姐吗?” 陈宝祥胸中没有怒气,只有苍凉。 韩长官败走后,他时常有这种感觉,仿佛置身于野狗成群、尸横遍地的古战场,每一刻都在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包括屠杀结拜兄弟。 人与人没有什么不同,他想过的,宋自雪和吴一笑也想到了。 “我不要金子,不会报官,不出卖朋友,也不离开济南。二姐,你走吧,大家结拜一场,总得留个面子,对不对?山不转水转,总有见面的时候。” “好,我相信你。” 隔着柱子,陈宝祥感受到犀利的杀气。 既然双方谈妥,宋自雪就应该收枪离去才对。 他看看通向后院的门帘,心里猛地一沉。 “二姐,千万别逼我。你知道我的脾气,逼急了,今晚这里就是咱们姐弟的断头之处!” 他放了狠话,但已经晚了。 门帘一挑,吴一笑右手握枪,左手抓着秀儿的胳膊,慢慢地走进来。 陈宝祥只有一把刀,而宋自雪、吴一笑却有两把枪。 弄到这种局面,陈宝祥觉得有些可笑。毕竟,几日以来,他那么信任吴一笑,每一步都考虑吴一笑的安危,甚至不惜为了他,跟神枪会翻脸。 “嘿嘿,三哥,你向神枪会卖了我,他们要取我人头,你不拦着,算什么兄弟?” 陈宝祥满嘴苦涩,说不出话来。 吴一笑点名要睡骆红缨,已经犯了江湖大忌。他找死,谁能拦得下? “四弟,不是我不肯帮你,是你犯了神枪会的忌讳。十四位当家里面,只有骆红缨是女的,而她又是奔雷虎的女人。你那样说,是作死,是作死你懂不懂?” 陈宝祥知道,今晚定要家破人亡。 他后悔自己犹豫了一整天,都没决定除掉吴一笑,导致对方两人联手,全家人都陷入危险之中。 “呵呵,我睡了骆红缨,有何不可?神枪会算个屁啊,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在日本人那里有铁打的关系,早把神枪会的行踪写成了箭书,射到日本军部去了。” 陈宝祥早就知道这件事,不过,当吴一笑亲口承认,他还是觉得心寒。 一个中国人,到底有多丧良心,才会做出这种出卖同胞、与狼为友的杂种行为? “你果然……很厉害。” “呵呵呵,三哥,他妈的神枪会这些狗杂碎,整天耀武扬威的,还号称红花会、天地会之后的第一帮派。狗屁,第一帮派是人家上海滩青帮,是张黄杜三位超级大佬,跟神枪会有个毛的关系?” 陈宝祥想起了赵无极,无数像赵无极那么优秀的人物,撑起了神枪会。他们的确称得上是大清灭亡后的第一大帮,与吴一笑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行径,不可同日而语。 “三哥,我送点心的时候,考虑得不周全,所以把点心拿走,扔进地沟里了。幸好二姐提醒了我——龙头车。” 宋自雪轻轻咳嗽两声,插嘴提醒:“三弟,你跟韩长官的智囊们交往密切,有人说,韩长官离开济南的时候,把龙头车托付给了你,有这回事吗?” 陈宝祥的心里越来越凉,他本以为,吴一笑取回点心,是良心发现。 如今明白了,宋自雪还没榨干他最后一根骨头,绝不肯轻易放过。 “我不——” 陈宝祥只说了两个字,吴一笑右手发力,枪口死死顶住了秀儿的太阳穴。 “啊,爹……爹……” 秀儿疼得出声,但只叫了两声,就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肯示弱。 陈家的孩子从不娇生惯养,秀儿虽然是女孩子,却也懂事,知道她越哭叫,陈宝祥就越难处理。 “三哥,秀儿是你两口子的心头肉,你不说实话,我就杀了她。” 陈宝祥深吸了一口气:“四弟,咱们结拜时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今天全家都死了,你和二姐怎么办?” “狗屁,那些江湖套话你也信?你全家死光,我跟二姐立刻去芙蓉街客栈,三管迷香下去,把所有人迷倒,然后带着骆红缨远走高飞。他妈的,我吴一笑说过,要睡了骆红缨,说到做到,让神枪会的人去死吧——” 嗖的一声,门帘突然一晃,一个青色的人影卷进来,先到了吴一笑身边,又到了宋自雪身边,随即后退,轻轻坐在店堂中央的椅子上,吧嗒吧嗒两声,将两把手枪轻轻丢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五官清秀、脸色白皙的中年男人。 他摘下青色的礼帽,露出额头上的一道狭长青筋。 青筋从左到右,长度接近一尺,如同一条摇头摆尾的青龙。 龙头在左额角,龙尾到了右额角,又探入头发里。 他的眼神十分清澈,如同趵突泉正中的三股水,不带一丝杂质。 “外面有人,不用想逃。出去肯定是死,留在这里,一会儿陈老板大发善心,也许能给二位留个全尸。现在,大家都坐下,好好说说,三万两黄金的事,怎么样?” 他把礼帽放在桌上,盖住了那两把枪。 “你是……你是,你他妈的是……” “不要……不要骂,四弟,不要出口不逊,他是神枪会二当家龙先生。” 宋自雪声音发颤,无法控制。 “龙千里。”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吴一笑,叹了口气:“在缅甸,有一道下酒菜,叫舌头刺身。把舌头割下来,切成腰花块,细细地打一层花刀,蘸着芥末料碟吃。味道特别好,因为有些人的舌头简直太灵活了,有韧劲,有嚼劲,有蹄筋的感觉,但比蹄筋更鲜嫩——陈老板,你刀功怎么样?” 陈宝祥哼了一声,兄弟反目,由外人来救驾,不是什么好事。 “呵呵,我忘记了,你们济南有一道名菜,爆炒腰花。所以,每个红案子的厨师都会这道菜,而且都有几分刀功。等一会儿,麻烦你给我来一道人舌刺身,可以吗?” “这是我们结拜兄弟自己的事——” “不,不是你们的事,而是我神枪会的事。骆红缨是我九妹,奔雷虎是我四弟,而骆红缨又是四弟的女人,是我的弟媳。有人侮辱她的名节,我该怎么办?” “我只是开玩笑,只是嘴贱,开玩笑……我不敢对九当家怎么样,借我个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求二当家饶命,饶命……” 吴一笑怕了,因为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人家龙千里一出现,计划就泡汤了。 “唉,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办法,那就是割了吴一笑的舌头下酒,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个没舌头的‘草上飞’,等于是昭告天下,谁敢侮辱我神枪会的兄弟姐妹,哪怕只是嘴贱,只是一时贪图口快,其后果,就像吴一笑一样,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