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工人们用完午饭,陈宝祥爷仨收拾食盒,沿着普利街回去。 到了芙蓉街那边,鬼使神差的,陈宝祥让两个儿子回去,自己折进了芙蓉街。 想不到,梅姐就在玉谦旗袍店里,正在跟顾兰春说话。 看到陈宝祥,顾兰春招招手,他就赶紧过去。 梅姐认识陈宝祥,赶紧万福见礼。 “陈老板,上次在贵宝地演出,姑娘们都很卖力气,日本朋友也很满意,每人赏了五十个大洋。我一直就说,陈老板是个能人,将来到大观园开馆子,别忘了关照我们哟?” 梅姐是老江湖,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同时,她又守口如瓶,上次在日本人宴会上表演的详情,一个字都不露。 她和顾兰春手里攥着两四块料子,一块湖蓝色,一块水锈色,一块白云色,一块浅绛色,正在翻来覆去比较。 顾兰春笑着解释:“梅姐,店里的新料子很多,最好的就是这四块了。你呀,眼光就是毒!” 梅姐把料子搭在肩膀上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顾兰春继续解释:“白云色这块最好,听说是京城里白凤凰最爱的新品。” 梅姐忽然变了脸色,把四块料子全都扯下来,丢在柜台上。 “白凤凰最爱?她是京城名妓,我们是乡下野鸡……我听说,冯爷想让我们牡丹阁的姑娘到时候一起迎接白凤凰,而毕二爷说,我们这些乡下野鸡,根本配不上京城名妓白凤凰!” 被顾兰春一句话戳了痛处,梅姐翻脸,夺门而出,招呼黄包车过来,扬长而去。 “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怎么会说到白凤凰呢,该死,该死!” 顾兰春有些无奈,收拾东西,带着陈宝祥去后院。 “陈老板,我已经知道,箱子就在冯爷的老院,可那是一个陷阱,守卫者增加了二百名,分为四层,形成四道包围圈,麻雀都飞不进去。” 陈宝祥觉得,每件事都是麻烦局,而顾兰春总想着逆流而进,实在太难了。 接下来,顾兰春的话更让他心惊:“只有杀了毕敬,才能畅行无阻。” 陈宝祥摇头,脱口而出:“还是算了吧,你们杀不了毕敬。无论智谋还是实力,万花楼都是以卵击石。上次你们杀了把守老院的人,拿走黄金,已经是冒险——” “错,陈老板,不是我们。” 陈宝祥愣了,他一直以为是阿飞杀人,顾兰春夺金。不是她们,又会是谁? “陈老板,一把刀格杀那么多守卫,阿飞根本做不到。我怀疑是八方面军的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金子本来就是八方面军的,如今物归原主,也算正事。” 陈宝祥坐在那里,满脑子灌满浆糊一样,无法思考。 “陈老板,历下亭之宴,是除掉毕敬的好机会,所以我们决定再次动手,就算把历下亭全都毁掉,也绝不让一个日本鬼子逃脱。” 陈宝祥无言以对,米饭铺宴会时,万花楼没有机会。 到了现在,换一个地方,恐怕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陈宝祥听着顾兰春说话,自己有些走神。 “陈老板,你不愿意配合?” 陈宝祥苦笑起来:“怎么配合?炸药包一响,上岛的所有人全都死光光,还需要怎么配合?日本鬼子该死,毕二爷该死,可那位李晓雪小姐和丫环小荣,太无辜了,太冤枉了!” 两人话不投机,说到一半,就冷了场。 陈宝祥告辞出门,站在芙蓉泉边。 脚下流水潺潺,充满生机,但他内心却是一片灰暗,提不起精神。 万花楼杀鬼子没错,但这种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做法,简直太暴力了。 历下亭很小,在那里点燃炸药包,就算直接跳进水里,恐怕也要受伤。 他对于万花楼的种种手段,既痛心,又痛恨。 “陈老板,怎么在这里发呆?” 有人拍打陈宝祥的肩膀,正是毕敬。 陈宝祥没有心情应付,只能苦笑一声,跟着毕敬向北走。 “陈老板,谢谢你给李晓雪帮忙,在历下亭设宴。她回北平,不是度假,而是进军部密码情报科,将来为了大日本天皇的宏图霸业贡献力量。所以,就算她不请,我也会请。” 陈宝祥想想万花楼的做法,再看看毕敬的手段,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毕敬虽然是坏蛋,在做人方面,无懈可击。 “陈老板,我想托你一件事。告诉冯爷,我过去把他当朋友,以后还会一样,绝不会为了毕恭的死,耿耿于怀。他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那太好了,我一定原原本本转告,让他放心。” 毕敬笑起来:“哈哈哈哈,他就是太多心了,总以为我要对付他。其实,区区一个铭新池,我只要写个条子,就彻底封了,再也不可能解封,他的全部家业一夜之间清零。我还可以把他抓到泺源公馆,随便找个罪名,直接枪决。” 陈宝祥打了个寒颤,明白毕敬虽然是在说笑,但他一定有手段做到。 “毕……毕二爷,冯爷是朋友,一心为皇军着想,你放他一马,他肯定肝脑涂地相报。” 毕敬大笑:“那是当然,不然的话,他现在已经是泺源公馆的死尸了。” 毕敬手段高明,远远超过他的大哥毕恭。 对于这一点,陈宝祥深信不疑。 他为冯爷感到不值,明明已经竭尽全力,恨不得把命都拿出来,向日本人献媚,但还是不受待见,像条哈巴狗一样,是不是被主子踢两脚。 “陈老板,你是皇军的朋友,我最佩服你这种人。我有再多手段,也不会用在朋友身上,你懂吗?” 陈宝祥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 他不愿跟毕敬做朋友,但也不愿顾兰春刺杀毕敬。 鸡蛋碰石头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如果不知死活,一直挑战极限,最后一定会死。 “陈老板,刚刚嘱咐你的事,偷偷告诉冯爷,别说是我说的。” 毕敬拿陈宝祥当传声筒,如果中间出了问题,他肯定不负责任,而陈宝祥就要背锅。 这种种做人、做事的手段,都让陈宝祥望尘莫及。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宝祥习惯了逆来顺受,到了如今,只能顺水推舟,得过且过。 他们一直走到大明湖,毕敬指着历下亭,兴高采烈地笑着:“我们现在就上去看看,据说乾隆皇帝每次到济南,都住在那里。下一次,我们的大日本天皇巡视济南,也要住在这里,哈哈哈哈……” 到了码头,一条船早就候在那里,撑船的船工竟然是阮十八。 “船家,我们去湖心岛。” 毕敬一个箭步上船,亮出手枪,直接抵住了阮十八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