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不放心,上一次捞凤九的时候,冯爷也大包大揽,但到了最后,凤九遭郑鸣蝉所伤,结果相当凄惨。 “冯爷,夜长梦多,请多费心,越快越好。” “老陈,我得找人问清楚,小丫头片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严重的,十根、二十根金条能拿下,不严重的,十根都用不了。你坐着,等我消息。” 冯爷走到旁边屋里摇电话,陈宝祥坐下,喝了一杯茶,心情总算安静了一些。 郑鸣蝉是毒蛇猛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翻脸。 济南有句老话,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 越是郑鸣蝉这种毒手黑心、认贼作父的汉奸,越活得长久。 如果上次痛痛快快除了郑鸣蝉,也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冯爷回来,脸上带笑:“老陈,事情谈妥了,十根金条,明天人就出来。” 陈宝祥喜出望外,连连拱手。 如果捞出曹雪花,赶紧让她隐姓埋名,离开济南,别再惹麻烦了。 “老陈,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泺源公馆说,郑鸣蝉最近抓人都抓疯了,只要跟八方面军沾一点关系的,都先抓起来再说。他妈的,日本人给他权力太大,听说连军部的人都不敢惹他。怪不得,上次大竹英雄说,不要跟泺源公馆过不去,不值当的。” 陈宝祥搞定了这事,起身告辞。 冯爷送他出来,站在台阶上。 “老陈,修夫人说,你是她的……别跟她走得太近,北平来的人都不是善茬,你想打兔子,人家想把你当兔子打,逢场作戏,玩玩就算了,干万别觉得自己是情种,懂吗?” 冯爷脸上的笑容很暧昧,也会狡狯。 陈宝祥想了想,抱拳致谢:“多谢提醒,我会小心。” “老陈,八卦楼那边有的是漂亮姑娘,尽量别惹事。本地出事,咱还可以找关系平事,外地出了事,人家把咱敲骨吸髓炖汤喝,咱也没办法。一定要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陈宝祥一个人往回走,解决了曹雪花的事,他总算放下心来。 到了西门大街,他不愿经过泺源公馆门口,刻意向北拐,从高都司巷那边绕了个弯,由北边回米饭铺。 路上,他总共遇到三伙暗探,两伙一直跟着他,另一伙是在高都司巷北头站着,拦住他,查看良民证。 平时,这些暗探都是当地口音,今晚这些人,说的是生硬的中国话。 只有刚到中国、刚到济南的日本人,才会这样说话。 这就表明,日本人又向中国增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回到米饭铺,陈宝祥洗了把脸,准备躺下。 他心里事太多,堵得满满的,根本不想吃东西。 “当家的,刚刚又有人送东西,还是姓郑的先生安排人送来的,十袋子大米。” 陈宝祥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郑鸣蝉喜欢送东西,那就送吧,反正又不用花钱。当下,陈宝祥最担心的是,郑鸣蝉有其它不可告人的企图。 “当家的,姓郑的托话,说最喜欢咱家的米饭把子肉。米饭有东京稻米的香气,把子肉让他想起祖先教诲。所以,他希望咱们直接承担泺源公馆的一日三餐,让所有人天天吃到可口的饭菜。” 陈宝祥突然猛省,按照郑鸣蝉的说法,以后他就可以自由进出泺源公馆,成为内部人士,就像此前的平大娘他们一样,跟郑鸣蝉逐渐成为自家人。 “还有呢?” “没了,他就是希望咱天天给他们送米饭把子肉,价钱好说,饭费绝不拖欠。” 陈宝祥坐起来,突然来了精神:“行,这是好事,咱答应他。” 柳月娥笑了:“当家的,你答应了?我刚刚还怕这样说惹你生气,你不是最恨日本人?” 陈宝祥没有详细解释,怕柳月娥听不明白,更加坏事。 “我去找郑先生谈,放心吧。” 柳月娥来了精神:“泺源公馆大约有四五十人,咱只要拉上这个大主顾,那就好办了。” 陈宝祥内心翻滚,情绪激动。 他不知道郑鸣蝉打什么主意,如果只是想吃米饭把子肉,那双方就可以和平相处了。 这一夜,两口子都没睡着。 陈宝祥是担心被郑鸣蝉害了,柳月娥却是真正高兴,为了老陈家的未来生活而未雨绸缪。 天亮时,陈宝祥翻身,柳月娥接着就醒了。 “当家的,我昨天想明白了,你跟着冯爷做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多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以后再遇到什么事,立马就想明白了。我好好操持家务,咱们一心一意过日子,让三个孩子都能开枝散叶……” 陈宝祥应付了两句,就起了床。 他心里有事,就算硬躺着,也睡不着。 今天,他得把曹雪花捞出来,送出城去。而这一切,都要倚仗冯爷。 他打开店门,清扫台阶。 外面经过的人,有些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跟他打招呼,跟以前完全不同。 陈宝祥感叹,过去,他只想好好做买卖,安心过日子。 在那些老主顾眼里,他就是个小厨子,一辈子默默无闻,见谁都陪着笑脸。 现在,当他结识了商埠区这些大人物,立刻身价倍增,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他。 这种感觉,不知好坏。 他直起腰来,看着西面。 如果泺源公馆那边有消息,一定是从那边来。 “希望冯爷的人言而有信,从郑鸣蝉的鬼爪子下面,把曹雪花捞出来——” 陈宝祥想到“大清龙脉”,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甚至觉得,曹雪花的命运直接关系到整个华夏江山的命脉。 日本人对于“大清龙脉”觊觎已久,早在卢沟桥事变之前,日本间谍就在东三省、北平、津门上蹿下跳,大肆钻营,目标就是“大清龙脉”。 按照江湖传说,日本人是想用“大清龙脉”替换“大和民族龙脉”。 东西更替之后,日本天皇就敢跨海而来,坐镇东北,完成从海岛小国到中原大国的蜕变。 蛇变为龙,鱼跃龙门,日本国运,将会一飞冲天。 如此一想,陈宝祥觉得,自己当下所做的,是在挽救大清气运,最终让四万万华夏人,永远保住根脉,未来重见光明。 “唉,我陈宝祥一生,从未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奋不顾身,捞出曹雪花,也算是为了国家民族,尽一次力!” 整整一个上午,泺源公馆没有消息。 陈宝祥内心极度煎熬,已经出门向西看了几十遍。 城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非凡的动静。 米饭铺的老顾客们过来,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远远近近的八卦闲话。 “听说,八卦楼来了一批苏联妞儿,金发碧眼,燕语莺声,特别诱人。章丘、潍县那边的有钱人坐着火车过来,周村的赶着马车来,都想见识见识这些洋货。” “早就有了,韩长官在的时候,就有外国妞了——” “那时候是些什么货色?三十多岁,徐娘半老,就算还有点姿色,一脱衣服,浑身也都……唉,不提也罢,苏联妞儿只要过了三十,就像发面馒头一样,胖得无边无际,看一眼都恶心,更别说跟他们喝酒谈天了。” 大家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八卦楼的姑娘们。 此前,那里的日本姑娘并不多,过去三年,增加了十倍,全都是为了迎合日本军官和间谍。 “听说,铭新池也眼馋这种生意,要开辟一个池中池、楼中楼,专门养着漂亮姑娘,等贵客光临。冯爷这个人,真是个人精,太会做生意了,什么赚钱就干什么!” “给日本人当狗腿子赚钱——” “所以他现在变成狗腿子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一起大笑,陈宝祥也有些心虚。 他现在做的很多事,已经靠近狗腿子的边缘。 假如再给泺源公馆送饭,那肯定就坐实了“狗腿子”的身份。 “陈老板,你和冯爷关系近,问问他,铭新池里的姑娘到底干不干净?” 有人开玩笑,坐在柜台后面的传文就变了脸。 陈宝祥赶紧拉着传文,到后院去。 “爹,他们那么糟践你,你也忍得下去?” “传文,咱们是做生意的,靠的就是人脉和名声。你今天忍不下去,明天忍不下去,一直都忍不下去,那还怎么做生意?饭店里有规矩,不能随意拒绝客人的要求,你懂吗?” 传文不甘心,父亲受了调侃,做儿子面上无光,这是一定的。 “传文,都是老顾客,老街坊,如果人人都随时发火,不给别人面子,济南的江湖人就甭想团结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日本鬼子把半个中国都占了,如果你想发火,向日本鬼子去发,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传文胸口起伏了一阵,逐渐冷静下来。 陈宝祥说的的确是真理,内讧毫无用处,反而让日本人笑话。 亲者痛,仇者快。 做这种事的,都是傻瓜。 就在此刻,有人敲响后门。 陈宝祥开门,两个黑衣汉子带着一个围巾包脸的女子,站在门外。 “陈老板,人送来了,检查检查,不缺胳膊不少腿,这件事就结了。” 女子摘下头巾,正是曹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