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我在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站在哪一边?如果你仍然怜惜万花楼,心系大青衣顾兰春,那我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陈宝祥双手抱头,闭上眼睛。 他想弄清楚这些蜘蛛网一样的复杂关系,但脑子却糊涂住了,一点都想不清楚。 “我永远追随白小姐,她是唯一真理。” 修夫人淡淡地笑了,捡起黑衣人的长枪和子弹袋,藏在右边的落叶之下,又在树枝上系了一根黑布条,作为记号。 “她又站在哪一边?南方军、八方面军、日本人?” “她就是她,跟这个尘俗世界,没有半点关系。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白小姐啊,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陈宝祥苦笑着点头:“好吧,好吧,我站在你这一边,可以吗?” “大青衣顾兰春呢?如果我和她走在两条路上,你又会选择谁?” 修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凝视着陈宝祥,必须求得一个结果。 陈宝祥向她指了指,没再说话。 修夫人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多谢,我等这个答案很久了。本来以为,等不到了,呵呵呵呵……” 两人又蛰伏了一阵,没有敌人出现,就走出树林,向禅院那边,缓缓地走回去。 方丈大师的居处,传来悠扬的木鱼声。笃笃笃笃不绝,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内心逐渐安宁。 “陈老板,干佛山真是个好地方。你能帮白小姐找到这里,她很开心,多次让我代她感谢你。” 两人站在山道上,仰望木鱼声来处,渐渐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陈宝祥想起,日寇进城之前,济南百姓每逢初一、十五,都来干佛山烧香拜佛。 遇到有难事、愁事的时候,来这里烧三炷香,祈祷一番,到下山时,一切包袱全都放下,心情也就开朗舒畅了。 如今,山城变色,都成了日本膏药旗下覆盖的魔鬼世界。 他又想到泺源公馆的郑鸣蝉,如果雷先生跟日本人联手,那就是万花楼的末日。 “霹雳来临,到底如何处之?” 陈宝祥内心七上八下,想站在白凤凰这边,却不想跟泺源公馆发生关系。 尤其是郑鸣蝉,先伤了凤九,又伤了顾兰春。 淮上鹰爪门出了这样的败类,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 “陈老板——” 雷先生出现在山路转弯处,向他们两人挥手。 陈宝祥打了个寒颤,远远看着雷先生。 对方的身材并不高大魁伟,但站在这里,气势惊人,仿佛一团乌云,阻住了山路。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修夫人向上仰望,嘴角浮出微笑。 “陈老板,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一切都讲规矩,不能逾越。每个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明白吗?” 陈宝祥点头,他乐意听修夫人的安排。 对方能量惊人,并非表面看来弱不禁风。 “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才是真正高手。见到雷先生,谨慎应对,不露声色,怎么样?” 陈宝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全部的复杂情绪,牢牢地压制在心底。 三人会面,雷先生云淡风轻地笑着:“泺源公馆的朋友马上过来,他跟陈老板也是老相识。大家见见,喝杯茶,怎么样?” 陈宝祥苦笑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济南是日本人的天下,郑鸣蝉横行无忌,可以随时上山。 不过,川中大人物、万花楼的人都在山下。 双方遭遇,或许就要挑起一场激战。 “陈老板,你怎么啦?” 雷先生盯着陈宝祥,眼神中藏着隐隐的嘲弄。 “我只是认识郑先生,蒙他关照,给泺源公馆提供午晚饭。真是惭愧,以我们这些老百姓的身份,还是不要见面了。” 雷先生的目光本来咄咄逼人,看到陈宝祥的懦弱态度,不禁收敛了一些。 “陈老板,郑鸣蝉说,大家见一面,既然是朋友,以后应该更加关照,走走走——” 他们回到禅房,郑鸣蝉转眼就到了。 “万花楼妄动,杀无赦。” 这就是郑鸣蝉给雷先生的承诺,他虽然孤身前来,但只要射出信号弹,泺源公馆的鬼子小分队转眼就到。 “不不,郑先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万花楼愚昧,受到川中大人物的蛊惑,以为杀了我就能立功,所以才蠢蠢欲动。不要那么麻烦,只要抓住川中来的大人物,一切就烟消云散了。陈老板,你说呢?” 陈宝祥坐在一边,内心十分矛盾。 他不愿万花楼再次遭到重创,希望连城璧、顾兰春等人全身而退,最终天下太平。 “是啊,万花楼只是江湖人物,他们没必要针对雷先生,一切都是有人背后主使。我同意雷先生的建议,天下大局,和为贵。” 郑鸣蝉微笑,举起茶杯:“好,既然二位都是这个意见,那就放过万花楼,直击川中大人物。线人报告,他带了十个人过来,都是无名之辈。由此可知,还有一支小部队,暗中渗透到济南来,秘密保护他。” 陈宝祥几次想走,都被雷先生按住,不得不听他跟郑鸣蝉商谈应对之策。 要想击杀大人物,就得侦查到其落脚地点。 高手总是狡兔三窟,一旦其中一窟遭到袭击,其它两个巢穴自动毁灭,彻底抹去追踪痕迹。 “高都司巷、宽厚所街、正觉寺街三个地方,都有大人物的落脚点。另外,在五龙潭西面花店街,还有一个秘密据点。我们四管齐下,他就走不了了。” 雷先生补充:“彻底封锁消息,让他误以为危机还远,最终落入网中,再也逃不掉了。不管是谁抓到他,都直接送往泺源公馆,怎么样?” 郑鸣蝉笑了:“没错。” 他和雷先生能够成为朋友,就是因为两人能够形成利益交换。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两人密谋,完全把陈宝祥当作摆设。 “雷先生,陈老板,告辞了。” 郑鸣蝉向外走,陈宝祥送出来。 “陈老板,现在济南城内有些舆论对你不利。不过,不用担心,等所有人看到你的本领,就明白,你跟他们不一样。日本皇军需要的不是绵羊一样的顺民,而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陈宝祥口中苦涩,但却什么都说不出。 “如果有人试图策反你,那就顺水推舟。一个有本事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当厨子,对不对?” 郑鸣蝉的声音意味深长,永远都是淡然而冷漠。 陈宝祥当然不可能为日本鬼子效力,这无异于认贼作父。 “谢谢郑先生。” “陈老板,日本人到济南来,不是为了占领和杀戮,而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所以,吸引更多有识之士加入,才是我们的追求。” 无论郑鸣蝉怎么说,陈宝祥都坚守一点,除了做饭,不可能为日本人做更多事。 两人沿着山路,到了干佛山北门。 陈宝祥担心,万花楼的人突然冲出刺杀,所以一直心神不宁,东张西望。 “陈老板,不要担心,我的人就在干佛山外围。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都会被抓进泺源公馆。万花楼的好日子早就过去了,放心吧!” 郑鸣蝉坐上了汽车,挥手离去。 陈宝祥立刻返回禅院,去见修夫人。 “郑鸣蝉一表人才,如果不明内情的人看见他,绝对想不到,他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泺源公馆刽子手。” 陈宝祥坐下,胸口憋闷,有苦说不出。 “他和雷先生都看好你,这太难得了。” 修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我不想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厨子。” “陈老板,辩解无用,郑鸣蝉做局,每个人都以为,你是泺源公馆的狗腿子……” 陈宝祥摇头,仿佛一头被套马杆套住的野马,无论怎样挣扎,全都无济于事。 “等着吧,等到白小姐的情绪好了,我们就离开济南,避开混乱漩涡。那时候,你也就清静了。” 陈宝祥再次摇头,他不想那么快就跟修夫人分开。 相见时难别亦难,能够遇到修夫人,是他一生的福缘。 太早失去,余生都会后悔。 “事情不会变得那么坏,川中大人物聪明,不可能跟日本人硬碰硬。这是智慧之战,对不对?” 他们两人的谈话没有结果,毕竟,在两人之上,有太多大人物压制,充满了不确定变化。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陈宝祥以为,自己要做的,应该是“独善其身”。 到了晚间,白凤凰约见陈宝祥。 她换了一身灰色的僧袍,头发盘起来,用一只半旧的僧帽罩住。 即便如此,依旧明眸皓齿,艳光四射。 “陈老板,雷先生说,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保护修夫人,让她留在济南城。” “啊?这样真的可以吗?” 陈宝祥极度惊讶,脱口而出。 他想过很多次,留住修夫人,但却不知道怎样开口。 “对,你不嫌弃的话,就收留她。天下如此浩大,我不可能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那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陈宝祥心痒难耐,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白凤凰微笑:“我和修夫人情同姐妹,一旦分开,肯定很不适应。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陈宝祥激动得浑身打颤,再开口时,竟然结巴起来:“我一定……一定好好照顾她,修夫人留在济南,最合适不过,我我我……我发誓,我发誓让她过上好日子……” 白凤凰接下来说了什么,陈宝祥已经完全听不清,只是记住了几个字“修夫人要留在济南”。 只要留下就行,不管以什么形式、什么身份留下,都不重要了。 他走出白凤凰房间的时候,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两个小沙弥站在院子里,正在等待。 “陈老板,方丈大师有请。” 陈宝祥一张口,笑声就情不自禁地涌出来:“哈哈哈哈,方丈请我?有什么吩咐?” 笑声和快乐充满了他的胸膛,不管怎么抑制,都已经漫溢出来。 “我们不清楚,方丈大师说,陈老板有好事登门,他想就此与陈老板探讨。” 陈宝祥哈哈大笑起来,一口气笑弯了腰。 雷先生从屋里出来,皱着眉头盯着他。 “我马上就去,哈哈哈哈,我马上就去,稍等,稍等……” 陈宝祥跌跌撞撞,想回自己房间,但一脚踏错,直接迈进了修夫人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