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的方向来说,李徽坚信自己的抉择是没有错的。除非自己穿越的这里并非真实的历史空间,而是平行的时空之中。那么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优势都将会误导自己。 但从过去一年多的经历见闻来看,一切都是根据已知的历史进程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比如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坊头大败,以及大晋如今的局势。都和自己所知的历史进程相互印证。 当然,真实的历史之中是不存在自己这个人的。也许蝴蝶煽动的翅膀会造成时空的紊乱,会让历史的进程发生变化。但从目前来看,影响似乎并不大。 况且,自己的到来不是凭空出现,而是魂穿于李徽这个身体之中。也就是说,即便自己没有穿越,李徽这个人也是存在的。这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除非自己做出了改变历史进程的事情来,比如自己现在跑去杀了桓温这样的大人物,或者杀了这时代左右历史进程的大人物。 但这种可能又怎么存在? 自己的到来到目前为止,可能对历史的进程毫无影响。甚至将来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流向未来时空的大河不会因为多了一朵浪花便会停止奔腾或者转向。 由此可知,自己的抉择便应该是正确的。远离桓氏,便是远离灾祸。这便是李徽坚定做出选择的缘由,不能站在桓氏一边,和依附桓氏的顾家也要划清界限。 然而,今日看着顾谦离去之后,李徽心中却很难平静和安稳。固然抉择是没错的,但是在情感上其实是无法一下子便能泰然的,李徽还做不到如此的铁石心肠。或许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自己虽是穿越客,但是身体的记忆已经无比的清晰和真实,和这里的人的情感纠葛,和时代的融合已经逐渐深入。顾家虽然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不愉快的回忆,但无论如何,母亲带着自己在顾家长大。不管他们对母亲和自己是怎样的态度,终究顾谦还是收容了母亲和自己。否则,母亲和自己便恐要流落不知何处,也不知是怎样的结局了。 顾谦虽然是个顽固的以利己和利家族利益为出发点的人。但是没有他,自己也确实无法有出头之日。自己和顾家虽然看起来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这当中不能说毫无情感上的交流和纠葛,而是赤裸裸的利用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李徽感觉到难受和痛苦。 而站在顾谦的立场上,他其实并没有错。他甚至愿意将顾青宁嫁给自己,作为拉拢自己的手段。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对自己极大的认可了。他希望的不过是自己能够成为顾家未来可以用得上的人。 这或许是一种利用,但站在他的角度上,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损失。反而获得了和顾家联姻,身份跃升的机会。获得了以顾家为靠山,获得更多资源的机会。这确实是一种实在的恩赐。 换作任何人,处在李徽这样的身份和位置上,在这种选择之下,都不会选择拒绝。所以,被拒绝后顾谦才会那么的愤怒。李徽看得出来,顾谦感觉到他受到了自己的羞辱。 而李徽又不能明说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不能告诉顾谦自己知道桓氏未来的作为,所以不能跟他们一起站错队。尽管他已经最后说了一些话来提醒顾谦,但显然顾谦是不肯听的。顾谦要服从家族的决定,在这种事情上,尽管他保留意见,也会以家族的决定为重。即便自己告诉他自己穿越客的身份,可知未来,其实也是没有用的,怕是要被顾谦视为疯子一般。自己反而可能因为泄露天机而招致巨大灾祸。 双方信息量和身份的不对等,造成了眼下这种情形。却也是无可奈何,无法解决的。 除了情感上的不安之外,在正式和顾氏决裂之后,随之而来的处境也是令李徽心中不安的另一个原因。 顾谦说的很明白,之前别人视李徽为顾氏子弟,看在吴郡顾家的面子上,自然会对李徽高看一眼。而现在,顾氏将传书天下士族,和自己决裂。那么自己如今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毫无依靠的寒门小族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寒门小族的生存空间可想而知。莫看自己如今在居巢县风生水起,但其实自己已经毫无根基,毫无凭借和依靠,毫无抵抗风雨的能力了。 李徽不禁要怀疑自己,为了不上桓氏的贼船,自己是否做的太过激进,以至于反而弄巧成拙?就算大方向上的抉择是对的,但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次选择上。自己的所为到底是糊涂还是明智? 此次拒绝顾谦,实际上便等于是再一次的拒绝了桓温的招揽。之前自己拒绝桓序之后,便觉得那天谢玄似乎在保护自己,桓序很可能那日便心有不轨。那么这一次呢?会不会很快就要惹祸上身?招致杀身之祸? 桓氏可非善男信女,桓温心怀异志,他可能会忌惮王谢大族。对于自己这种胆敢违背他意志的蝼蚁小官,那是绝对不会姑息的。定会杀鸡儆猴,对自己下死手。真要是他们这么做了,自己拿什么抵挡? 李徽越是想这些,便越是心烦意乱难以安稳。他一会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一会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一会劝慰自己既然做出了抉择便不必纠结,一会又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危险,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这恐怕是李徽自穿越以来遭遇的最为煎熬的时刻,哪怕是来居巢县搏命,去栏杆集迎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煎熬过。那时自己目标明确,反倒心无旁骛。却不知为何现在却如此的患得患失。 秋叶凉透,李徽衣着本就单薄,过夜半之后,秋露开始凝结,李徽觉得身上开始有些寒意。 就在此刻,一件袍子披上了李徽的肩膀。李徽回头看去,看到的是阿珠小小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双眸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么?”李徽微笑道。 阿珠摇头道:“没有。公子起来的时候,我便醒了。一直在窗口看着公子呢。见公子在想事情,便没敢打搅。” 李徽笑道:“你这傻丫头,看着我作甚?你睡你的便是了。我出来的时候蹑手蹑脚,还怕吵醒了你呢。我见你房门关着,屋子灯也灭了,知道你睡了。谁知道还是吵醒了你。” 阿珠轻声道:“公子,起夜露了。莫要受了凉,还是回房歇息吧。阿珠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事烦恼,但是也不能糟践自己身子啊。” 李徽道:“你怎知我有烦恼事?” 阿珠道:“公子这一个时辰,叹息了足有数十次。阿珠又不是傻子。” 李徽苦笑无语,原来自己站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自己却并不知道。 “公子是不是因为上午顾家阿翁来说了什么事而烦恼?”阿珠问道。 李徽笑道:“是啊。东翁要将青宁许配给我,我想到了你,所以拒绝了。所以,这都怪你。” 阿珠吓了一跳,忙道:“公子娶了她便是了,不要因为阿珠而拒绝啊,阿珠当不起啊。阿珠可没非分之想。” 李徽本就逗她开心,见她惊慌,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轻声道:“我逗你玩的,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别的事情。你也不必知道,我自会解决的。” 阿珠吁了口气,紧紧的依偎在李徽怀里,轻声道:“公子不要烦恼,事情都会好起来的。阿珠相信公子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公子都不用怕,阿珠都在公子身边,也许帮不上忙,但是都会陪着公子。” 李徽轻声道:“要是会死呢?” 阿珠柔声道:“死也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能侍奉你,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李徽紧紧的将阿珠娇小的身体搂在怀中,轻抚她温热柔软的身体。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患得患失,不像之前那般坚决了。 因为自己拥有了一些东西,所以便放不开手脚了。不像之前,自己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便是如此,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是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