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看去,不少人认出那是新进被任命为丹阳内史的李徽。 有些人很惊讶,比如谢玄。他没想到李徽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皱眉瞪着李徽。 王坦之也不满的看着李徽,沉声道:“李内史,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不可多言。” 郗超呵呵笑道:“我倒觉得李徽说的在理。文度,连他都明白这个道理,你倒是想不开么?” 王坦之尚未说话,但听李徽继续说道:“郗中书,敬桓大司马是应该的。不过既然要敬,我认为咱们先得遥敬陛下一杯。我等为臣,陛下为君,既然不在场的人都要表达敬意,先敬陛下一杯才是正理。免得有人会说,我们只敬桓大司马,不敬陛下。说咱们本未倒置,有违纲常。现在的人喜欢说闲话,不能被他们坏了桓大司马的名声。郗中书你说是不是?” 郗超皱眉想了想,笑道:“嗯,说的有道理。那便先敬陛下,再敬大司马。” 李徽点头道:“我认为敬了陛下之后,还要再敬我大晋历代先皇,从高祖起,一路敬下来。因为他们都是我大晋先君,纲常不能乱。也是对历代先皇的景仰崇敬。大司马总不能排在他们前面吧?” 郗超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从高祖往下一路敬下来,那不得敬个十多杯么?这李徽可能是在玩什么花样。 “有道理。”郗超沉声道。 李徽道:“历代先皇和当今陛下敬过了,历代贤臣也要敬。开国元勋贾充羊祜,南渡定国之臣王导庾希,还有郗中书祖上郗鉴等等。对了,太后不能不敬吧?还有历代皇后,都是身份尊长之人。为了礼数周到,我们都要遥祝一遍是也不是?总之,大伙儿拟个名册出来,咱们挨个敬下来便是。” 李徽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一开始还以为李徽是正儿八经的赞成,到现在才知道他是搅局。 郗超心中恼怒,眯眼看着李徽道:“李内史,你什么意思?搅局么?” 李徽摊手道:“此言何来?莫非郗中书认为不该?历代先皇当不起一杯酒?太后皇后当不起一杯酒?历代贤臣当不得一杯酒?别的不说,就拿郗中书祖上郗翁而言,虽为流民帅出身,但当年苏峻之乱时,郗翁力挽狂澜,平乱安国。之后驻扎京口徐兖二州,其功比桓大司马一点也不差。难道当不得一杯酒?” 郗超更加的恼怒,这厮恶毒之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祖上是流民帅出身,这不是揭自己家族的老底么?还顾及提及京口徐兖两州之地,这明显是又在讽刺自己。 王坦之大声道:“李内史之言,我很赞成。拟定个名单便是,咱们今晚什么也别干了,一路敬酒敬下来,估摸着最少得敬个百八十杯。谢公,你准备的酒不知够不够。” 谢安没说话,谢玄大声笑道:“还怕没酒么?我谢家酒水管够,只怕你酒量不到。” 王彪之呵呵笑道:“酒量好说,醉了也是不打紧的,敬意到了,才是重点。” 郗超面如紫肝,身子微微发抖,有爆发的前兆。 谢安端起酒杯起身呵呵笑道:“郗中书,老夫认为倒也不必一个个敬了,咱们共敬一杯,敬我大晋先皇尊长,大晋历代贤臣便是。自然也包括了桓大司马。倘若一个个的敬,即便我谢府酒水足够,诸位酒量也好,怕也要敬到天明了。呵呵呵。” 谢安明显是给了个台阶,他并不希望郗超发飙,宴席不欢而散。所以,此刻出来打圆场是应该的。当然,他也感激李徽的出面,避免自己这些人被裹挟向桓温敬酒的情形。虽然谢安能屈能伸,但所有人为桓温敬酒,这是极不妥当的一件事。必会为郗超大力宣扬,有损声望。 郗超虽然心里恼怒,但是李徽的话虽然看似是胡搅蛮缠,但却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令自己无法反驳的。 谢安送来台阶,郗超自然是顺着台阶下来。 “谢公所言甚是。那便共饮一杯,共敬我大晋先皇先贤,也敬桓大司马和在座诸位。”郗超一口将酒喝干,一屁股坐下。 众人这才起身,喝了这杯酒。 虽然这杯酒喝了下去,但是,厅中气氛已经有所不同。座上有人心中想道:“今晚这宴席上怕是不会平静了,这才一上来,便已经如此,不知道待会还会如何。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李徽和谢玄喝了酒坐下,谢玄凑过来低声对李徽笑道:“贤弟厉害啊,这厮想裹挟我们,被你给顶回去了。干的漂亮啊。” 李徽微微一笑,抓了一块羊羔肉入口咀嚼。本来李徽并没有打算出什么风头,但是当看到郗超今晚也参加这场宴会的时候,李徽便打定主意,今晚绝不会对郗超客气。他若老老实实的只是参加宴会,不搞事便也罢了。倘若他开始生事,自己绝不给他颜面,势必让他难以下台。 谢家或许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话不能说。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可谓百无禁忌。自己不代表谢家,不代表任何大家族,完全代表自己。就算有恩怨,郗超也只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况且,李徽又怎怕郗超对自己增加敌意?他本就对自己敌意满满,因为桓序被杀,自己拒绝桓温征召的事情已经得罪了他们了,不妨得罪的再狠些。人还能死两次么?倒是根本不在乎。 其实就算郗超今晚不惹事,李徽都想着要主动撩拨他一番,惹他一惹。在这样的大场合,当着京城有头脸的大族名士高官们的面,若是郗超被自己这样的人给羞辱了,对他如今在京城不可一世的气焰的一种打击,绝对会让他颜面扫地。 所以今天晚上,李徽决定一切看情形而定。这郗超倘若不识相,李徽并不打算惯着他,定要给他难看。 宴会进入自由敬酒环节,众人纷纷离席相互敬酒。王彪之谢安王坦之等人坐席前很快便聚集了诸多敬酒的人。平素他们接触到谢安等人的机会不多,这样的宴饮聚会,他们其实也很少有资格和王谢同席。 当然,这里边也有各自站队的关系,京城大族之前便不是铁板一块。桓温废立之后更是许多人感受到了桓温的压力和实力,或被动,或主动的倒向桓温一方。 所以,王谢坐席前人很多,郗超的坐席前也一样是熙熙攘攘。跟郗超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庾氏兄弟的下场他们是亲眼目睹的。 李徽端起酒杯也离了席,不过他并非去王谢等人席前敬酒,用不着,也挤不上。李徽走向的是陆纳的坐席。 吴郡陆氏家主陆纳已经于年后来京城上任左民尚书之职。左民尚书这个职位其实不敌,乃大晋尚书省所辖的五曹之一。大晋尚书省下辖吏部、五兵、左民、度支、祠部这五曹,各管一摊事务。官职三品,是职权甚高的职位。 陆纳担任的左民尚书,便类同于后世的户部尚书之职,也是重臣职位。桓温废立之后,陆纳作为江南士族的代表,作为支持桓温的回报,所以陆纳获得了桓温特别的举荐,也作为和王谢交换的条件之一,被任命为左民尚书。 李徽对陆纳并无恶感,当初在吴郡的时候,跟随顾谦出席的各种宴饮之中常见到陆纳。陆纳总体而言还是态度温和的长者之姿,和顾谦是关系极好的。后来李徽上任居巢县丞,便是跟随陆纳的孙子陆展一起上任的。 即便是和顾家翻脸之后,在一切事情上,陆纳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便刁难和排斥李徽。一个简单的例子便是,蒋胜原本便是陆氏的仆役,后来陆展死了,蒋胜便跟了自己。但蒋胜本是陆家仆役,不能私自叛主,必须得到陆家的同意。当时陆纳很大方的将蒋胜和其余几人一起送给自己为仆役。 去年,蒋胜的妻儿离开陆家来京城团聚的时候,陆纳也并未拦阻,反而给了些盘缠。 从这些小事上,李徽便知道陆纳是怎样的人。虽然立场相左,但是为人还是没的说的,绝对是有风度和度量的长者。 陆纳之前便朝李徽这里张望了多次,他不好来和李徽打招呼,李徽自然是要去向他敬酒拜见。 郗超被人围着敬酒,眼角余光却看到李徽端着酒盅走来。他心中冷笑,这厮终究还是怕了,要过来给自己敬酒了。一会自己不假辞色,让他像条狗一样滚开。适才给自己难堪,岂能饶他。 然而,李徽从郗超面前走过,眼角也没瞄郗超一下,郗超诧异之极。一名大族子弟正举着杯子向郗超敬酒,口中说着谄媚之言,郗超被他挡住视线,伸手一拨,那人酒杯翻倒,泼了一头一脸。 然后郗超看着李徽站在了陆纳的桌案前。 “李徽见过陆翁。没想到能在这里到陆翁,当真惊喜万分。”李徽放下酒杯,躬身行礼道。 陆纳忙拱手行礼,呵呵笑道:“是啊,老夫也没想到能在谢府见到李家小郎,当真是令人惊喜。一别经年,李家小郎已经有如此大的成就了,当真是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