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人听了曹宣和曹华的话,不由愣了愣神,将信将疑的追问道:“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这话?” 曹宣跪在地下老老实实的道:“我们在门口玩的时候,听守门的下人们说的。” “先起来吧,”丁夫人挥了挥手,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事还是真的? 可是子脩怎么会……” 她们刚刚来到鄄城还不到十天,平常也很少外出。 在她的印象里,儿子还是那个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连去洗脸上茅厕都需要婢女伺候,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成了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还得到全城百姓的拥护。 这时卞夫人在旁边察言观色,欣然笑道:“夫人,听外人说终究是没用。 您来兖州这么久都没出去过,不如奴婢陪您出去亲眼看看,顺便也透透气。” “也好,”丁夫人倒不是想透气,她是急切想知道儿子到底有没有别人传的那么神。 如若只是卞氏来说也就罢了,可是连曹宣曹华这样的小丫头都听说过,那就未必是空穴来风了。 “夫人,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车马,”卞夫人谦卑的道。 这卞氏人长得美,又会来事,对丁夫人极其尊敬,所以内宅上上下下都喜欢她。 连曹操也对她非常亲厚,要不然她现在也不会有六岁的曹丕,四岁的曹彰和一岁的曹植,三个儿子。 这份宠爱在曹操的妾室中无人能出其右。 只可惜,她的三个儿子都是庶子,加起来也抵不过丁夫人的一个曹昂。 卞氏笑着对丁夫人道:“夫人,要不……您换身服饰?” 丁夫人此时身上还穿着那身拆家的粗布衣服。 她拍打拍打灰尘,不以为意的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如今兖州百姓穷困潦倒,饿殍遍野,我们作为女眷,还是不要穿那些绫罗绸缎,也不要涂脂抹粉的好。 要不然若让百姓见了,必然心生不平。 此番我们出去,只备一辆简朴马车即可,也不要兴师动众,大张旗鼓。”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卞氏赞叹了一句,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身最简朴的灰色粗布衣服出来。 此时马车也已经备好,丁夫人卞氏又带了曹宣曹华曹丕姐弟,找了两个青年仆从保护,便出了刺史府的后门。 她们这辆马车不显山不露水,也没人知道这里面坐的是兖州之主的家眷。 马车刚出刺史府的后门,就见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都往北走。 丁夫人在车厢里,吩咐青年仆从道:“去问问,这些百姓都要去干什么?” “诺!” 那仆从都是曹家的家生奴婢,对丁夫人很是忠心。 不多时,那青年就回来了,对丁夫人欣喜的道:“奴婢问了好几人,他们都说是前去恭迎大公子凯旋。” “果然是大哥回来了,”曹丕眼睛亮亮的叫道。 “不是你大哥,兖州还有几个大公子?” 丁夫人听得心潮澎湃,打趣的吩咐道:“咱们也跟上去,见识一下曹大将军的威风。” “好,去接大哥!”曹丕拍着手,呲着豁牙笑道。 卞氏道:“夫人,子脩班师,竟然有这么多百姓自发前去相迎,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子脩在兖州的名望真的很高。” 丁夫人心里简直跟乐开了花一样,别人夸她儿子,比直接夸她本人还令她舒畅。 “不要妄自赞誉,他还是个孩子,”丁夫人想要谦虚,但却板着脸无法合拢嘴。 马车顺着人流一路北行,很快就出了城门,来到了城郊。 虽是在郊外,但入眼之处却是人山人海,分列大路两旁,怕真不下数十万人。 此前兖州缺粮,那百余万屯田民的确已经人心惶惶。 为了活下去,有不少人都做着逃逸的打算。 可是程昱派那马氏家族的青壮四处传信,说大公子已经从河北运来了粮食。 初时大家也是不信,可后来官府陆陆续续的把救济粮分发给他们,他们也不得不信了。 百姓们拿到了粮食,救活了家人,自然而然对曹昂又一次感恩戴德。 所以如今曹昂回军,基本上附近郡县能来的百姓全都到了。 他们要当面向恩人谢恩。 此时丁夫人马车根本无法前行了,她只得带人掀帘下车。 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百姓们扶老携幼,满脸感激的样子,丁夫人叹息道:“子脩何德何能,能劳这么多百姓前来迎接。” 这话让前面一个中年人听见了,那人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夫人,然后瞪了一眼怒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这等诋毁我们大公子的话,在兖州最好不要乱说,要不然很容易挨揍。” 曹家的青年仆从赶紧挡在了丁夫人前面。 丁夫人没想到这也会引起误会,苦笑了一下,把那仆从拉开,对那中年道:“放心,即使这世上所有人都诋毁你们曹大公子,我都不会。” “算你还识相,”那中年人恶狠狠的道。 卞氏不乐意了,上前一步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知道这位夫人是谁么?她是……” 刚说到这里,陡然间便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大公子来了……” 紧接着,人流便向北方移动,丁夫人等人冲的七歪八斜。 她们也顾不得吵架了,大声吩咐仆从道:“先看紧孩子,莫要走失了。” 青年仆从赶紧先去照顾曹丕曹宣姐弟。 丁夫人和卞夫人两人拉着手,在汹涌的人浪中身不由己的被冲来冲去,极力保持身躯不摔倒。 看这情形,要是倒下,很快就会被人踩死。 …… 曹昂骑着他的小母马,在大路上哒哒的往回走。 他的确没有想到,他的回师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有这么多百姓自发的来接他。 看来这些百姓们还不是白眼狼,至少给他们粮食救济,他们还知道感恩。 此时在曹昂身边,浑身披挂的赵云也是感慨万千。 能得到这么多百姓的真心拥护,不正是他梦想中的拯救天下黎庶? 这要还是在公孙瓒那里,是绝对看不到这种场景的。 公孙瓒只会纵兵屠杀,根本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所以此此界桥失败,也是他咎由自取。 郭嘉眼前这景象,心里也是非常惊讶,他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在兖州却如此得人心。 有这样民心支持,何愁霸业不成? 曹昂率领大军缓缓前行,一路来到鄄城郊外,人越竟然聚越多。 他们都疯狂了一般,齐声高喊“大公子威武!” “大公子威武!” “大公子威武!” 正在这时,曹昂突然间在人群中瞥见一个妇人,被挤得披头散发,苦不堪言。 那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又是谁? “阿母!”曹昂激动万分,赶紧跳下马来,向母亲跑了过去。 可是他向这边跑,百姓们更疯狂了,纷纷冲破了军兵的防线,要涌到他身边来。 这时护卫的赵云太史慈赶紧率领军马把曹昂保护起来。 曹昂眼前全是人,母亲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他又担心又着急,对赵云太史慈大声道:“我阿母就在前方人群里,不要让人伤到她。” 赵军太史慈赶紧率领两支军兵左右包抄,把眼前一大片百姓都包围了起来。 军兵纷纷厉声喝道:“都站住,谁也不准动。” 这下变生肘腋,百姓们顿时面面相觑,呆愣在当场,不知道曹军为何突然要对他们动手。 他们明明是前来欢迎谢恩的。 现场一片寂静。 曹昂见控制住了局势,赶紧带领护卫冲进包围圈中,四顾大喊道,“阿母,阿母,你在哪里……” “子脩……” 这时从曹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曹昂赶忙回头,只见母亲正披头散发的跌坐在底下。 “阿母,”曹昂赶忙冲过去,攥住母亲的手,心疼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丁夫人感到哭笑不得,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自讨苦吃,出来看热闹却横生这么多波折,差点出现危险。 喜的是看到儿子威风凛凛的回军,的确是大将军凯旋一般。 “我儿,”丁夫人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抚着儿子的脸庞道:“我儿真是长大了。 我本也想来接你,没想到接你的人有这么多。” 曹昂把母亲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亲昵的道:“阿母在家等着就行,儿子哪敢劳母亲前来迎接? 阿母,儿子好想你啊。” 对曹昂来说,他从记事起就是母亲一手抚养,他也像个普通富家子那样无忧无虑的成长。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知道,他其实不是母亲亲生的,他的生母一出生就死了。 为此他还偷偷大哭了一场。 可是丁夫人对他始终如一的疼爱,让他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把母亲当做生母一般。 再后来,他身上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灵魂,让他知道了许多未来的事。 他知道在本来的历史上,母亲为了他,都能跟父亲决裂离婚,后半生宁愿靠织布为生,也不能原谅已经做了魏公魏王的父亲。 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这个女人生命里的全部,哪还用管是不是亲生。 “阿母,咱们回家,”曹昂搀扶着丁夫人,从呆立的百姓人群中穿过。 此时百姓们也知道曹军为什么突然出手了,不由暗自惭愧,冲动之下竟然差点伤到大公子之母。 风波很快就过去,曹昂把母亲扶到自己的小母马上,他自己亲自牵着马,在前面步行。 赵云太史慈二将率领旌旗招展的千余骑兵,缓缓跟在后面。 再往后,则是一眼望不到边曹军,迈着整齐的步子,亦步亦趋的跟随。 曹昂要让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不平凡的荣耀。 百姓们看到这情形,果然无不叹息道:“公子真乃至孝之人呐。” “夫人能有这样的好儿子,真的好福气。” “我儿子不敢说有曹大公子这般出息,只是有这份牵马坠蹬的孝心,我也就满足了。” 丁夫人坐在马上,心中欣慰至极。 她从看到儿子从初坠地时,在襁褓中吖吖啼哭,到后来开始蹒跚学步,再到后来开始启蒙读书,习练骑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手照料的。 到如今,她所照料的儿子终于成了民心所向,统帅千军万马的曹氏大公子,这才是她觉得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荣耀。 “子脩,前面路还远,莫要累着,你也骑马吧,”丁夫人心疼道。 “我不累,”曹昂头也不回的继续牵着马前行…… …… 泰山郡,费县前线,曹操骑在马上亲自督战。 前方一箭之地便是费县城池了,此时曹仁正在前方代他指挥军队攻城。 天空中阴云密布,耳中喊杀声震天。 有数不清的曹军正搭着云梯往城墙上攀爬。 而城内防守也异常顽强,把滚木礌石扔下来,一砸就是一大片。 城墙下面已经堆满了曹军的尸首,却没人前去收拾。 曹军猛攻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军兵能踏上城头,曹仁只得率军兵退了回来。 天色已经傍黑,而且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曹操只好冷着脸收兵回营。 其实曹操亲自率领五万大军前来支援泰山郡,本意是想着速战速决,然后赶紧回军去陈留,再跟袁术决战。 只是泰山太守应勋太过无能,等曹操率领主力到达时,平阳、华县、南城、费县、南武阳、莱芜、牟县、梁甫等八个县都已经被徐州军攻破了。 曹军只得立即展开反击。 其实也不可谓不顺利,在曹操的督战之下,曹军迅速又夺回了南武阳、莱芜、牟县、梁甫、平阳等五个县。 可曹军也不是铁打的,经过这连番的攻城战,如今攻击费县时,城内守将是陶谦手下大将曹豹,麾下又是最为精锐的丹阳军,所以曹军不可避免的受阻了。 接连攻击了八日都没有攻下,不止靡费良多,还损失惨重。 曹操眼见战局陷入了焦灼,他此前定下的“先破陶谦,再灭袁术”的战略构想彻底落空。 再加上帐外下起了绵绵细雨,为攻城与运送粮草又增加了难度,让他心中不免窝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