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代表扬州府衙的大木棚。 朝阳初升,薄雾渐散。 鲁明义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摇摇晃晃的冲进这里来。 他一进屋,就直奔石案,抄起陶盆旁一个碗,从盆里舀了几勺粥水,也不管烫不烫嘴,捧起粥碗,便仰面大口吸溜起来。 一碗入肚,鲁明义大透了口气,却还不满足,又舀了一碗往嘴里。他这次倒是喝得更急,没留神呛到了,随之猛烈的咳嗽。 他的眼泪鼻涕也登时直流,未几就糊了一脸。鲁明义却全然没在意,顺势滑倒在地,失声痛哭:“难啊!真是太难了啊……” 鲁明义前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昨天虽然有让吴王妃叫去帮忙盘点百姓用砖量,被看出撑得辛苦在打盹,准了半个时辰的休息。 但他昨夜更是变本加厉的睡不够,子时末洗完澡睡下,丑时末就让府尊杨大人赶起来喂牛。喂完牛铲完粪,便马不停蹄的去分肥。 鲁明义给百姓分完肥,又为新回籍的百姓派发稻种,等他借口有帐册落在府衙,要回来取时,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大早上不吃点东西,只喝水,就拼命的干活?府尊呐!就是壮牛犊,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呀……” 鲁明义实在无法理解,小吴王和杨知府都着了什么魔。 说是要等陛下答复,才看看能不能实行分界而治的…… 结果当天下午,这位小王爷便清空了八里铺,并安排三个小队去扎营掘土、筑窑试烧,自己也埋下头去搞什么“发明”。 知府大人也不甘示弱,未曾再与百姓搞个什么誓师大会,便拉着他鲁明义在内的一众官吏,开始没日没夜种田、搞养殖。 如此卯足劲儿的相互竞争,小王爷那边作息有度,时不时烤上点鱼虾吃吃,还真挺好的…… 可苦了鲁明义这边,天天跟着知府大人起早贪黑,吃的是咸鱼稀粥,叫他们如何扛得住…… 然而。 鲁明义的主簿编制,便属于扬州知府麾下,虽心甚向往之,也断没有总跑到小王爷那边的道理。 小王爷也曾几次送来鱼虾,还指出知府大人这样不行,但无一不是遭到拒绝,更差点撕破脸皮。 甚至,知府杨大人还直接厉声指出道:“王爷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这什么新的砖瓦烧结法?才是陛下所不喜的。” 歇了好半晌,鲁明义正感到透口气的舒心时,却骇然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出现在面前。 是知府大人杨宪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杨宪打眼一望,便沉声道:“鲁兄啊!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歇着?早上你去派稻种时,难道没有先清点吗?” “府、府尊!府尊你这是何意啊?”鲁明义撑着身子,双腿打摆地站起来。 “城西徐知县禀报,说粮库短少了二百斤稻种。这事,鲁兄莫非真不知情?” 还捧着粥碗的鲁明义大为诧异,颤声回应:“属下、属下不知!” “粮库是鲁兄你负责的。既然不知,那还不快去查?你是想自己受罚吗?” 杨宪恨恨说:“从徐知县本人查起,一级级往下查去,直查到库房每一个守役……” “日落前,必须让本府清楚稻种的下落!”说时,他更满含怒火的瞪着鲁明义。 鲁明义只感到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周身难受,撂下粥碗,道声“遵命”,拔腿便往外跑。 见他经过自己身旁,都未敢有丝毫停滞,杨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宪又吐了口浊气,顿时觉得自己也是饥肠辘辘,他忙到了石案前,随手拿起碗舀粥喝。 他虽说挺饿的,喝起粥来却仍显得慢条斯理,而且还转到了石案之后。 迅速喝了三碗粥,杨宪才感到整个人恢复了活力。可一屁股坐到位置上,他却依然满面阴沉,余怒难消。 不行! 本府得乘此时机,好好整顿这些下属才是! 就算拿鲁明义开刀也在所不惜…… 否则,他们总记着小吴王那边的好? 杨宪环视府衙大木棚,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半个时辰后,辰时初。 朝阳的光芒铺满了大地。 杨宪走在田畔上,巡视着秧苗葱翠连绵而去、正在施肥的一片片农田,心情大感痛快。 自己虽然有点钻牛角尖,但努力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 恰在此时,鲁明义由身后飞奔而来。 来到杨宪身边,鲁明义低头气喘吁吁的说:“禀府尊!失落的稻种已经查出来了。” “在哪?” 鲁明义一时又有些难以启齿,犹豫道:“是徐知县的主簿宋善言贪没了的……” “昨夜,他把这二百斤稻种换作两斤花雕、一只鸡,几碟零嘴,全吃进肚里去了!” 杨宪当场雷霆大怒:“什么?!他好大的狗胆。我非从他肚里扒拉出来这些不可……” “传令!召集各县各级属僚,一个时辰后,城隍庙戏台听本府断案。不得有误!” “是是是!” 鲁明义连声应着,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劝道:“府尊请息怒!这个宋主簿啊……” “平日里还算勤快。只是,县主簿的俸禄本就过于微薄,最近大家又日以继夜的苦干?” 他边说着,边观察着杨宪的神色,见府尊表情越来越难看,也更是心惊胆战的。 但鲁明义这会儿,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再往回收也难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大家肚子里没多少吃食?稻种的事,怕是宋主簿一时糊涂才……” “鲁主簿是在为自己说情?还是为他开脱?他日以继夜的苦干,难道徐知县就没有……” 杨宪冷笑连连:“难道本府也是在闲着?光动嘴皮子,赶你们干活?眼下是处于非常时期啊!” “鲁主簿。你没见城东的小吴王,也亲自下地动手掘土,准备烧什么红砖方便建屋吗?” 他这话,明摆就是在顺带嘲讽朱棪的。 “宋善言却在此时,贪没稻种,真是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狗东西,真是丧尽天良……” 杨宪斩钉截铁的吼道:“鲁主簿!你可知道陛下对贪官污吏有多痛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