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很快离开了扬州。 宣读皇帝口谕的第二天晌午,他便乘船走了。 他走前,还以此行巡查御史的身份,判了鲁明义个监察不明、宋善言个监守自盗之罪,又各罚俸半个月。 于是,朱棪接下来,非但要养着杨宪三个月,还得多带两个拖油瓶一段时间。 他真可谓是压力山大,想要放弃谁,又感觉不合适。 四天之后,刘伯温回到了应天府。 他还没进城,就意识到不对,大街小巷上空,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时不时的,他还隐约听到一些“小吴王游船瓜洲去干了什么”的猜疑之言,在坊间流传。 刘伯温不用细想,也清楚如此局面,肯定是早自己两天回来的胡惟庸与李善长等,特意散布出来的。 本来就是奔波劳累,他渐渐更觉心神俱疲了,回到府中,连连叹息着,便这么合衣睡去。 直睡到隔天寅时,刘伯温才悠悠醒转。 看光景差不多该要上早朝了,他忙唤来儿子刘琏,为自己准备洗澡水与朝服。 他乘儿子离开的间隙,又迅速将衣袍夹层内的那大幅地图取出,小心谨慎地藏到书案的缝隙中。 刘伯温自从收好这大幅地图之后,一直是珍之重之,没敢拿出来观摩。 从瓜洲回转,他便对这幅地图非常好奇,几度起意拿出来瞧瞧,可碍于王爷就在身边,自己也必须遵守承诺。 可当朱棪说笑话似的,为杨宪、王妃等讲到海的另一边,有块神奇的大陆,有着许多能影响大明国力的作物…… 刘伯温便明白,这幅大地图中,绝对藏着一个怎么去往那块大陆的天大秘密,或许是关乎一整条航线的记载。 就算是自己,非到生死攸关之刻,也不能去打开它! 约摸过了两刻钟,已变得别具辉煌的奉天殿内外。 皇旗、甲士、戈矛林立。 随着早朝的洪钟振聋发聩的响起,文武百官身着红袍、蓝袍,神态庄严,鱼贯入殿。 文官,以李善长为首。 武将,以徐达为首。 此时的徐达,已班师回朝有十日之久了。 在入殿过程中,可见刘伯温走在文臣的队列之末,汤和是武将最尾的那一位。 但两人似乎都看不出有什么喜怒。 百官当殿排开,各自迅速调整的姿态。 未几,贴身内侍云奇现身于丹陛之上,高宣道:“陛下驾到,众臣肃静……” 紧接着,朱元璋一身崭新帝服,熠熠生辉,慢步上了御座坐好。 朱标也腰板挺直地立于其左侧,玉冠蟒袍耀眼。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深揖齐唱。 “众卿免礼!” 朱元璋抬手虚托。 稍停了停,大概有三息的样子,云奇唱声相问:“各位大人可有本奏?” 殿前百官也跟着怔了怔,而后仿佛约好了似的,大多数人都面面相觑起来,神情也瞬间变得忧愁。 朱元璋看着如此阵仗,心中泛起冷笑。他哪能不知最近两天,应天府里外传得那些风言风语啊。 他察觉这当中,有且仅有的就是刘伯温、汤和,还有徐达、常遇春四人,没有显出丝毫不安来。 “呵!这都怎么了?有话不敢讲,都跟咱玩起猜哑谜喽?” 理了理双袖,朱元璋换了一副更轻松的姿态,笑道:“既然都说不出口,那就由咱来问……” “伯温呐!来。跟咱和诸位公卿说说,咱这几天私底下叫你去扬州看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只是这次,他话才说完,殿前文官行列中,便忽然扑出一位醉醺醺的臣工。 朱元璋眉头一锁,脸色却依旧如前,他在静静的等着。 只见这人跌倒在地,又利索爬起,摇摇晃晃的奔到丹陛前头:“陛下!陛下……” “臣有本要参!臣参二皇子朱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夜游瓜洲,欲行祭奠……” 满朝大臣尽皆惊骇失色,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个酡红了脸的官儿。 朱元璋断喝道:“打住!你说小吴王怎么了?瓜洲又怎么了?给咱说清楚!” 他冷冷的目光还往刘伯温脸上射去。 刘伯温立即觉得站着也如坐针毡,弹身而起,愤愤瞪了那官儿一眼。 “陈怀义!你胡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斥责两声,刘伯温才诚惶诚恐朝朱元璋大声拜道:“陛下!陈怀义不知为何,竟喝醉酒就来上朝……” “陛下切莫听他一派胡言。关于小吴王与臣夜游瓜洲之事,请听臣一言!事实并非外头流传的那般。” 朱元璋却不管,摆手笑道:“诶!你刘伯温的问题,咱们待会再算账。咱就是要听听,我家老二究竟干了什么?瓜洲那地方又有什么问题?” 陈怀义当下更是视死如归,飞快向前膝行几步,边磕头边颤声叫嚎道:“陛下!臣是有些醉了。臣若是不醉,有些逆耳忠言,是不敢说呐……” “陛下啊!臣冒死进谏!万不可对二皇子朱棪放任自流呐!小明王本就船沉瓜洲,朱棪还夜游瓜洲,其心昭昭。而他本就生来妖孽,实在不可不防啊!” 朱元璋是一直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就想看看这狗东西话能说到什么份上。听到这儿,他甩手便将眼前的奏折砸了出去:“说完了吗?说完了吗?啊!!” “放大你的狗胆再说一遍!你敢说咱家老二是妖孽?还说他去瓜洲要干什么?”他现在就是一头暴怒的巨龙,随时都能把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哎呦!哎喂!啊嘶……” 陈怀义给奏折砸得连连哀嚎,却不躲也不闪,梗着脖子怪吼:“事关国体!臣不得不谏,望陛下圣明,早做决断,免除后患呐!” “好啊!好得很呐!早做决断是不是?”朱元璋扫视众臣,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你这想自决?想青史留名吧?好。咱成全你……” “涂喆!” “卑职在!” “将这狗东西装麻袋,扔御河里溺毙喽……” “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长此下去,太子殿下性命不保呐!” “不!这样太便宜他了。把这狗东西扔到外面廊下,给咱狠狠的摔!摔死勿论!” 朱元璋震怒咆哮着,令满朝文武只觉心胆俱裂。 奉天殿也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