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接着又看向朱元璋道:“也可以这么说,他们是没有愿意得罪士绅的动力,毕竟,不清丈也可以实现夺得天下的目的,但得把流民屠戮掉,进而实现强兵扩兵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样苦的是百姓!而若要清丈,苦的则是士绅,在没有好处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宁肯苦一苦百姓。”
“在很多人看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嘛,百姓如草芥,死多少都只是死个数字而已。”
“何况,没几个真的像上位这样,亲眼看见过人饿死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家人一个接着一个饿死是什么样子,乃至自己快要饿死是什么感受。”
章诚说到这里时,朱元璋眼眶红了起来:“不是数字!是活生生的人!”
“而豪右士绅不一样,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去得罪,是想被他们编进史料笔记里抹黑,还是想让文脉因此退步?”
章诚又补充了几句,就道:“所以说,他们不愿意得罪士绅,至少是没有得罪士绅的动力的,只有得罪百姓的胆子,这个胆子有时候会很大。”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眸光越发狠厉地看向了李善长和冯国用。
“但这个得怪上位伱自己,怪你让他们只敢苦一苦百姓。”
但章诚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朱元璋愕然回头看向章诚:“怪咱?”
“没错!”
章诚点首,道:“怪你给他们的好处太少,造成他们得罪豪右士绅的动力不足,只敢得罪百姓。”
朱元璋也沉默了。
章诚则继续道:“无论怎样讲,即便他们自己愿意把自家隐匿的田地和人口清丈出来让上位知道,每年多给上位缴些税粮,就如同李同知之前愿意献三千石和且让李家供应大军数日军需一样,对于李同知自己而言,或许愿意为打天下舍弃家业,但不代表他们族人家奴以及乡友就愿意,而他要这样做,就会被责为不孝不德,你觉得他们还敢吗?”
“但如果给他们更大的好处就不一样了,他们这样就能说服族人家奴以及乡友,进而就可忠孝两全了。”
“你们给咱说实话,是不是这个原因?”
朱元璋问起了李善长和冯国用。
李善长则道:“回上位,章先生误会下僚了,下僚家风素来乐善好施,岂会因为下僚愿意清丈而不满,即便偶有家人不理解,下僚也不会因此就纵容家人,只是这次下僚的确没想到,未察其间漏洞而已。”
“上位,下僚也不是畏惧家人之辈,这次也真的只是没想到,不及章先生明白。”
冯国用也跟着说道。
两人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怯懦与自私之心。
章诚也懒得再拆穿,只劝着朱元璋:“上位,别再追究了,就当他们不知道吧,上位只需自己明白,要想政策不成累民之政,需得让执行者如他们有动力去做,就算善长和国用兄弟无私心,愿为上位得罪所有人,但不代表所有执行者都能做到,上位是决策者,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何况,圣人之教让天下人人都觉得,君子当耻于言利,而当志在以天下为公,所以,他们不好提也不好承认自己有私心,这就需要上位自己考虑到天下人大部分人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