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东西吃得慢，纵是疲倦冷寂至此，但动作依旧是平缓的，优雅的。</p>
周棠凝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有些复杂。</p>
而在旁的杨帆早已是眼角抽了抽，心底也越发的开窍了些，也越发明白，其实早餐不早餐的真不重要，重要的是送早餐的人。</p>
也似乎自家这历来清冷矜贵的老板，竟越发的变得儿女情长了些，就像是从森冷而又高高在上的权贵高台，突然就这么变得食人间烟火了一样。</p>
陈宴吃完早餐后，没多留周棠，只让杨帆亲自送周棠和刘丽回去。</p>
周棠委婉拒绝，想让杨帆留下，但陈宴没让。</p>
杨帆一路将周棠二人送出医院大门，待几人一道坐上车后，杨帆才朝周棠说：“周助理，昨晚和今早，都谢谢你了。”</p>
周棠缓道：“杨特助客气了，无论如何，我好歹也是陈总身边的助理，做这些也是应该的。”</p>
杨帆摇摇头，回头认真的朝周棠望来，“周助理，在陈总眼里，你与助理是完全不一样的，你难道没发现，你的出现，能真正缓和陈总的情绪吗？”</p>
周棠神色微动，没及时说话。</p>
杨帆继续说：“别看陈总这个人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他对他的母亲是真的特别在意，说是比他的命还重要都不为过。而陈总的母亲身体也历来不好，一直都在休养，两年前，陈总母亲也在家里突然晕倒过一次，紧急送医后，医生检查过后就觉得心脏再度出了问题，便送入了IcU抢救。”</p>
说着，嗓音稍稍紧了几许，“那两天，陈总的心情差到极点，不理公司的任何事，谁打电话过来他都不接，我呆在他身边也根本不敢说一句话，连那急忙赶过来的苏小姐……也被陈总毫不留情的赶走。苏小姐那一次，是哭着走的，我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后来陈总在IcU外等得不耐烦了，再加上的确太担心了，就在IcU外情绪失控了。他失控得想要直接闯入IcU去，后来是我和院长以及医护们努力的拦，才没让陈总进去……所以，周助理在陈总面前的确是特别的，也因为你的到来，陈总昨晚没有闯手术室，更没闯IcU，今早他的脸色虽依旧不好，但我刚刚带来的紧急合同，陈总是牵了的，连早餐，他也吃了，总得来说，情绪算是稳定的了，而这些，都是周助理的功劳。”</p>
周棠怔了怔。</p>
她知道杨帆这番话没有说假，只是她心底终究还是有些意外。</p>
她没想到她昨晚和今早的出现，竟会让陈宴在对待她母亲受伤生病的这件事上，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和态度。</p>
所以，这又在意味着什么呢？</p>
意味着陈宴嘴上一遍遍的嫌弃着她，但实际上，陈宴对她已经在潜移默化里越发的在意，越发的上心了。</p>
甚至于，上心可以上心到因为她的出现和她的示好而改善他的情绪与反应了？</p>
周棠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杨特助，这些真的都是我该做的而已，算不得什么，也只要陈总好，我做的这些也都值得。”</p>
周棠说得坦然而又认真。</p>
杨帆深眼凝了凝她，眼底也增了几丝释然与感激。</p>
他甚至觉得，自家老板兴许真的有救了，这压抑的一辈子，应该真的可以完全缓解了。</p>
他也不经在想起，当初那次自家老板受了重伤的时候，情绪低落到谷底，也不知怎的竟毫无求生的念头。</p>
他似乎完全放弃了自己，不配合各种检查，不配合徐清然的治疗，他就像是彻底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抑而又苦痛，黑暗而又麻木，便是江枫在旁又劝又骂，便是他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唤，便是徐清然气得摔针头摔药品，便是苏意在旁失声痛哭，他都没有半点想要求生而配合治疗的意思。</p>
也最终，这件事还是不得不惊动了他体弱的母亲，也直至他的母亲过来一遍遍的哭了好多次，他才像是终于从黑暗里回过神来一般。</p>
所以，倘若那个时候也有周棠在的话，是不是，当初又会是另外的一个结果？</p>
这些思绪在杨帆脑袋里激烈的翻转了好几下，杨帆才回神过来，落在周棠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认真，低低的说：“周助理，陈总这个人虽看似清冷了些，虽看似在情感方面也淡漠了些，但他对身边的人真的不差。也只要你真的好好和陈总在一起，你会发现陈总对你绝对会很好。而且，我不瞒周助理，你是陈总第一个在社交网站上亲自公开的人，是第一个，能让陈总为了你各种花心思购置东西的人，也是第一个……真正住进陈总家的人，陈总对你，是真的不一样的。”</p>
是吗？</p>
真的不一样吗？</p>
周棠仔细的将杨帆这番话听进去了，连带杨帆语气里的所有坦然与认真，她也是感受得清清楚楚。</p>
她依旧知道杨帆这话不是在说假，或许也真的因为她能影响到陈宴的情绪或其它而感慨。</p>
她也相信陈宴对她已经有了些特殊的在意与感觉。</p>
只是，她怎么可能好好的和陈宴在一起呢？</p>
她感激那晚陈宴在楚奕酒吧里将她救下，感激陈宴为她打跑穆际舟，也感激陈宴对她的各种富贵的养法。</p>
当然，她也感激陈宴对她各种的言辞侮辱，自由的禁锢，交友的限制，甚至于，变相强迫的发生关系，乃至，强势的占有。</p>
她最初不是没有因为他搭救她而对他心生感激，她也曾拿出过她的好态度想和他和平相处，想正常的讨好他，只是，陈宴要的，是她的身子，是她对她死而复生的心，是一遍遍用言语侮辱着她的人格并看着她悲伤落败，是一遍遍的用她最爱的父母来威胁她就范。</p>
她当然知道陈宴对她已经在意上了，只是，她的心也在他一遍遍的冷暴力里，在他一遍遍的情绪爆发的恶骂里，在他一次次的以她父母为质的威胁里，在他一次次的强迫里，丧失了对陈宴的所有耐心和包容。</p>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p>
她整个人也在陈宴一遍遍的贬低与威胁里，抑郁得只能彻底放弃自己的所有底线，放弃本来的自己，才能稍稍的喘上一口气。</p>
周棠想了很久很久，没再回杨帆的话。</p>
杨帆也不知周棠究竟有没有将他这番话听进去，但也不好再多问或者多说什么，开车就走。</p>
回到别墅后，周棠直接回了二楼的主卧休息。</p>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身边的手机突然响起。</p>
她拿起来一看，是陈宴的来电，她神色起伏了一下才接起，陈宴那边低沉的问：“到家了？”</p>
“嗯。”</p>
“今天不用来医院，我晚上会回来。”</p>
“嗯。”</p>
几句对话说完，两个人就突然沉默了下来，仿佛没什么要多说的了，但陈宴似乎又不打算就这么挂掉电话。</p>
周棠在有些沉寂的氛围里等了一会儿，才调整了一下心绪，低低的说：“陈宴，累了就早些回来多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要紧，别再亏待你自己了。我也相信芳姨一定会没事的，她陪你走过了那么多的不易，那么多的心酸，也好人有好报，她今后就一定会跟着你多多享福的，你别太担心了。”</p>
嗓音落下，她似乎听到陈宴轻微的深呼吸了一下。</p>
周棠继续说：“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休息，爱你，陈宴。”</p>
“嗯。”</p>
陈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回了一句。</p>
也在即将要挂掉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再度像昨晚给她微信上留的最后一句一样，低沉而又夹杂着某种情绪的对她说：“等我。”</p>
周棠有些麻木的放下手机，心境也跟着再度的起起伏伏。</p>
她再度感受到了陈宴的情绪，陈宴的在意，陈宴的陷入。</p>
也似乎，一切黎明的曙光已经在朝她挥手，奈何，也有一种莫名而又扭曲的压抑感，也朝她准备好了唾骂的口水。</p>
所以，如果她在不久后真的将陈宴所有的感情踩在脚底碾碎，甚至在陈宴对她热恋而又沉沦的时候不顾一切的将他彻底的抛弃，那个时候，陈宴，会怎样呢？</p>
周棠思绪起伏，陷入沉默。</p>
晚上的时候，陈宴真的应了他的话回来了。</p>
在医院不眠不休的呆了一夜，他是疲倦的，眼里的红血丝也是醒目的，然而他还是支撑着和周棠在餐厅里一起吃了饭，才和周棠回了卧室。</p>
他似乎真的很累，倒床就想睡了，但在睡觉之前，他还是起身过来将坐在轮椅上玩儿手机的周棠抱着放到了床上，而后躺过来伸手将周棠揽在怀里。</p>
也直至怀里的空荡被周棠填满，他才像是彻底放松下来一般，一言不发的就这么睡了过去。</p>
第二天一早，周棠醒的时候，陈宴还没醒。</p>
她枕在他肩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眉眼，他的脸颊，他的唇瓣，直至半晌，她才要缓缓的将视线挪开，却是还没完全动作，就被突然睁开眼的陈宴发觉了。</p>
“在看什么？”他惺忪睡眼，嗓音也透着初醒的沙哑。</p>
周棠也不害羞，坦然的说：“看你。”</p>
他眼角微挑，似乎觉得她特别的无聊，那双眼里也逐渐卷上浅浅的讽刺，但转瞬又被他收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