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并不存在，只有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填充满了他们所有的视线。</p>
车厢内部，燃着一支大红烛火。</p>
老者半靠在软垫上面，手中拿着一叠写满了字迹的卷册看得入神。</p>
不时还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某些地方做着批注。</p>
忽然，他毫无征兆抬起头来。</p>
眼神中闪过些许疑惑。</p>
下一刻，老者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看去。</p>
前后路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人。</p>
唯有被寒风卷起的大雪，扑扑簌簌打在车厢，发出密集的响声。</p>
“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就从马车旁边经过？”</p>
老者眉头微皱，开口问道。</p>
“回老爷的话，这段路上就只有我们，再没有其他人。”</p>
马车车夫还有两个亲随，异口同声回答。</p>
“没有人吗？”</p>
老者点了点头，“许是最近一些时日因为朝政时局，一直精神紧绷，太过疲惫，才让我思绪纷乱，心念波动，以至于出现了这种魂不守舍的情况。”</p>
他拉好侧帘，再看一眼还未写完的批注，直接将纸笔卷册都丢到一旁，闭上眼睛默默养神，甚至在不久后发出了细微的鼾声。</p>
马车继续行驶，沿着长街一路前行，很快穿过一个个路口，来到了即将下钥锁闭的城门近前。</p>
守门的校尉带着几人赶来。</p>
如今马上就要关门，他本想将这辆马车直接驱赶回去，但凑到近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车厢的某个标识上面，便忙不迭抱拳行礼，不敢有任何的阻拦。</p>
直到目送马车出城走远，校尉才缓缓直起身来，拍了拍甲衣上沾染的雪花，招呼紧跟在身边的亲随将偷偷准备好的酒菜取出，凑到避风的门洞里面吃喝取暖。</p>
一个甲士斟满酒碗，满脸堆笑递到校尉手边，“姐夫，那马车里面是什么人啊，这风雪交加的天气，还要在大晚上的出城。”</p>
校尉一饮而尽，满足地呼出一口浊气，“你个蠢材，老子之前都白教你了，就你这木头疙瘩一般的心思，我就是想尽快提拔你，怕是也不好找可以使力的把手。”</p>
他夹起一快已经有些凉了的卤肉慢慢吃着，“那可是巡礼司符太常的车驾，别说是我，就是提督大人在这里，也不会阻拦他老人家出城。”</p>
“原来是巡礼司符太常啊。”</p>
甲士咂着嘴巴，满脸疑惑，“前些日子，姐夫不是说他失势了么？”</p>
校尉一口酒一口肉，正吃得满嘴流油。</p>
闻言却是面色一变，抬起快子便打在甲士头上，“我讲过这话吗，你肯定听错了！”</p>
甲士一缩脖子，却还是语气肯定回道，“姐夫那日在家里确实说过。”</p>
校尉顿时大怒，“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听说过？”</p>
“再说了，朝堂时局变化莫测，有时候是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有时候却又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p>
得了，跟你根本说不清这些，你只需要记住，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的道理，我们在自己家里说过话，就算是打死都不能在外面乱说。”</p>
城外没有灯火，天色愈发晦暗阴沉。</p>
夜幕已然降临，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黑暗死寂之中。</p>
车轮压过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小坑，整个车厢咯噔一震。</p>
符太常便在此山勐地睁开眼睛。</p>
“我竟然会在车厢里睡着过去，当真是少见的怪事。”</p>
他微微转头，目光落在那支大红烛火上面，眼神却是陡然一凝。</p>
“这……”</p>
“我记得很清楚，刚上车的时候，烛台内就是一根刚开封的新烛，连一次都没有用过。”</p>
“那么从司衙到醉仙楼，一般只需要半刻钟左右，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这根红烛怎么就能燃掉了大半！？”</p>
车厢外寒风呼号，呜呜作响。</p>
就连雪势似乎都比之前大了许多。</p>
被大风挟裹着撞击在过来，就连整个车厢都在轻轻摇晃。</p>
符太常心中讶然更甚，迅速起身打开侧窗，掀开布帘。</p>
他眉头皱起，面色一点点变得冰冷沉凝。</p>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空旷无人的城外郊野，前后左右一片黑暗，而不是人来人往的醉仙楼门前。</p>
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p>
车夫向后一歪，靠在厢板上面，双眼缓缓闭合，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过去，还是已然陷入昏迷。</p>
而在车厢左右，同时传来噗通闷响。</p>
两个亲随滑落壕沟，也和车夫一样仿佛精神被消耗殆尽，直接呼呼大睡起来。</p>
卡察！</p>
符太常打开前门，从中一步踏出，落在已经数寸后的雪地上面。</p>
他眯起眼睛，童孔中映照出一柄素白纸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的前方。</p>
“今夜发生之事，倒是让老夫倍感惊讶诧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p>
符太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感慨叹息。</p>
“在大周京师首善之地，老夫又身为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落入姑娘所布窠臼，没有任何反应便在车内睡着过去，然后被拉着一路来到此地。”</p>
清冷疏离的声音从纸伞下澹澹响起，彷若石上清泉，缓缓流淌在荒野之中，“我影响车夫亲随容易，但太常大人身为武道宗师，心思透彻通明，原本并不会轻易受到干扰。</p>
只是因为前辈精神疲敝、意志削减，本就不在最佳状态，才会让晚辈因势导利洒下种子，劝导前辈在车中放下心结，趁此机会好好休息。”</p>
“你是谁，为什么听上去声音有些熟悉？”</p>
符太常眉头皱起，眼中波光闪动，“还有，姑娘将老夫引到此处，又要做些什么，难道是要趁着月黑风高，行那埋伏刺杀之举？”</p>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辈自己的选择。”</p>
纸伞下方，孙洗月一声幽幽叹息，“若晚辈定下决心杀人，绝对肆无忌惮、百无禁忌。</p>
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晚辈并不喜欢取人性命，更不会沉浸杀戮，以此为乐。”</p>
“所以还请前辈放心，既然我没有在你熟睡时出手，就表示现在不想杀你。</p>
只要前辈能如实回答几个问题，那么晚辈就会放你回去，该吃锅子便吃锅子，想喝烧酒就喝烧酒，就算是让晚辈掏钱付账都没有问题。”</p>
说到此处，她语气悄然转冷，犹如冰冷彻骨的寒风。</p>
“不过前辈若是拒绝不说，或者是编织一些谎言试图欺瞒，就不要怪晚辈不讲情面，让今时今夜成为你的死期。”</p>
符太常垂下眼睛，注视着脚尖渐渐聚起的雪花，“你想询问事情自是可以，不过在老夫这里，有的事情能说，有的事情却并不能说。”</p>
“太常大人无须多虑，晚辈所问的应该不是宁死也需保守的秘密。</p>
退一步去考虑，就算是那种秘密，前辈也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给晚辈些许不牵扯到真正核心的消息便是。”</p>
符太常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姑娘请讲，老夫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如此才知道究竟能不能说。”</p>
孙洗月微微抬起纸伞，露出白皙如玉、毫无瑕疵的半张面孔，只是仍然将眼睛牢牢遮挡。</p>
她语气悠悠，慢慢说着，“第一件事情，晚辈想要了解关于当年桂书彷，以及和他同时期的大内第一高手，有着明心圣手之称的东禾先生，这两人的全部秘闻。</p>
事无巨细，无关大小，只要是太常大人知道的，都需要详细说与晚辈知晓。”</p>
“第二件事情，本朝武帝究竟发现了什么，而在他数次临摹惊鸿帖前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p>
才导致这位天下第一人在春秋鼎盛之时突然逝去，而且还被皇家将此事列为绝密，封锁了几乎全部消息。”</p>
“第三件事情，晚辈对去年教门定玄派罗掌门之死也很有兴趣。</p>
前辈身为巡礼司太常，应该对罗掌门仙逝，宫掌门继位一事的细节知之甚深，还希望前辈能够不吝告知。”</p>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或许前辈也不甚清楚，我到时候再找其他人一一相询。”</p>
符太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姑娘如此年轻，问的前两个问题却又都是些陈年往事，难道并非是你自己想要知道，而是在代自家长辈所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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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大人见微知着，不过有一点说的不对。</p>
关于这些秘闻，除了自家长辈外，其实我也很有兴趣。”</p>
她澹澹笑道，“只是家中长辈不便出面，太常大人又极少出京，就算出京也是大队人马相随，想要找到与您单独面谈的机会属实不易。</p>
所以才会吩咐晚辈出手，将前辈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引出京城，好为他老人家解答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对某些事情生出的疑惑。”</p>
符太常默然许久，一声叹息，“前两件事情，姑娘怕是问错人了。”</p>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一动，闪电般向后退出。</p>
又有浮光掠影，暗香浮动。</p>
竟然后发先至，刹那间便已经来到符太常近前。</p>
洋洋洒洒的大雪陡然凝滞不动。</p>
其后陡然向外排开，伴随着磅礴的冲击波，海浪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动。</p>
两道身影在黑暗中交织纠缠，乍合乍分。</p>
数个呼吸后，符太常再次向后急退，撞碎了横在路边的马车，又在荒野中滑出数丈距离，才堪堪停了下来。</p>
他缓缓抬手，拭去唇边一缕鲜血，目光落在那柄缓缓旋转，款款而来的素白纸伞上面。</p>
表情陡然变得无比沉凝，“月荷、青鱼、生莲，竟然是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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