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石门两侧的灯火被点燃，映照出盘绕在石柱上的灰鳞大蛇。</p>
它的身体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鳞片都已经脱落，鼓起大大小小的血泡，内里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墨色触丝，仿佛活物般在血肉间穿梭来回。</p>
不时还会刺破一只血泡，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粘稠脓水滴落地上。</p>
面对着闯入进来的人，大蛇高高昂起头颅，嘶嘶吐着信子，摆出了防备的姿态。</p>
啪嗒！</p>
一块碎石从上方的岩壁落下。</p>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向后退出数尺距离，任由那块有着尖锐棱角的石块砸在地上。</p>
同时避开灰鳞大蛇闪电般的扑杀。</p>
山洞无风，烟尘久久都未消散。</p>
齐太全一声低叹，伸手点两只竖瞳中间，然后轻轻向下一按。</p>
刹那间十数米长，比水桶还粗的蛇身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掉落一地。</p>
无数墨色触丝从中疯狂涌出，又被他抬手一揽一收，便只剩下了一根蜿蜒游转的黑线，缠绕在了指间。</p>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第二道石门。</p>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就像是打开了填满腐肉的密闭地窖。</p>
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安静注视着内里飘忽不定的碧绿磷火。</p>
以及在惨绿光芒的照耀下，石洞尽头那座牢笼一样的白骨祭坛。</p>
默然许久，他一步步来到祭坛边缘，然后就在那里坐了下来。</p>
「一甲子前，我和师兄同时拜入玄武道中，成为最普通的外门弟子，幻想憧憬着明日的美好生活。</p>
那时我还年轻，什么都不懂，甚至连独自生活的经验也无，受了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的压迫排挤，也多亏了师兄不厌其烦、事无巨细的关心照拂，才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p>
齐太全低低叹了口气，「这份情谊，虽然从来未曾与他人提起，我却一直都记在心里。</p>
哪怕许多岁月过去，哪怕师兄已经已经离开近十年之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忘怀。」</p>
「所以在那次朝廷祭典大礼过后，师兄密议让我帮忙，我便直接应允下来，暗夜下山击杀东禾先生于西林之畔，取其诡丝交由师兄任意处置。</p>
后面更是对师兄所做之事视而不见，置之不理。</p>
为的便是让师兄不再为伤痛所扰，亦不为死亡所惧，甚至和师兄一样，希望你能逆转生死，长存世间。」</p>
齐太全闭上眼睛，摩挲着冰凉光滑的白骨，又是一声低沉叹息。</p>
「当年珞水河畔一战过后，风师兄苦苦思虑十数年之久，最终决定双管齐下、灵肉同施，想要以此扭转势不可挡的衰弱败落局面。</p>
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过，诡丝寄托真灵，玄武反饲肉身，只要有一条路能够走成，就算是开拓性的壮举。」</p>
「风师兄选定关门弟子容纳真灵。</p>
结果她忘却舍离，不见不闻，从根本上和你断绝了联系。</p>
除此之外，师兄以本门镇压的那样东西为引，想要反饲肉身，逆转生死。</p>
然后就在今日清晨，我以玄影修巳之死感悟虚空玄武龟蛇之像，才发现师兄和我之前所设想的内容并不正确，而是从一开始便有错误夹杂其中。」</p>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步之失，全盘皆输。</p>
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在吾等预料之中，却不知师兄的在天之灵能否真正接受。</p>
只是接受也好，不甘也罢，既然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是无益。</p>
如今之计，也只好等师弟我将第三条道路真正走通之后，再回到此地凭吊告知师兄。」</p>
咔嚓！</p>
以齐太全的掌心为，密密麻麻的裂纹向外延伸。</p>
瞬间遍布整个白骨祭坛，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p>
咔嚓咔嚓！</p>
惨白碎屑崩解四散，带动碧绿磷火纷飞。</p>
整个祭台倾倒塌陷。</p>
露出下方一尊漆黑如墨的棺椁。</p>
有如实质的死气，化解不开的恶臭，尽数从中散发出来。</p>
棺椁悬空，下方伸出墨色触丝刺进地面，每隔数个呼吸时间便会一阵轻颤。</p>
他面无表情，屈指一弹。</p>
又是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棺盖高高飞起，落下后又砸起大片骨粉。</p>
齐太全上前一步，低头看去。</p>
里面躺着一具干枯如柴的尸体。</p>
唯有腹部高高鼓起，内里还在不断蠕动，仿佛有活物隐藏其中。</p>
他缓缓伸手，触碰到尸体的手臂。</p>
噹！</p>
声音清越悠扬，仿若金铁交鸣。</p>
就在此时，凄厉啼叫忽然响起。</p>
一道黑影闪电般从远处而来，沿途各种丹丸洒落一片，刹那间便已经到了棺椁近前。</p>
这是一只半人多高的猴子。</p>
身体同样溃烂不堪，大片大</p>
片的毛发都已经脱落，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骨肉。</p>
又有密密麻麻的触丝在其中涌动不休，仿佛刺绣缝线，蜿蜒游转。</p>
它作势欲扑，却是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p>
眼眶内只有漆黑空洞，糜烂的鼻孔不停翕动，似乎是嗅闻出了熟悉的味道，便又缓缓向后退开。</p>
它将手中的半把丹丸放入棺椁，又将剩下的最后一粒塞进自己口中，嚼也不嚼便直接咽下。</p>
齐太全没有动，和它一起等待着所有丹丸没入尸体。</p>
然后才缓缓说道，</p>
它没有任何反应，俯身去捡拾掉落的丹丸。</p>
嘭！</p>
刚刚低头，它的身体便轰然炸开，血肉铺洒一地，与惨白骨粉混于一处。</p>
齐太全点点头，指间缠绕的那缕诡丝悄然飞出。</p>
唰！</p>
如柴尸体的腹部被剖开了。</p>
诡丝没入其中，灵动游走。</p>
数个呼吸后墨色丝线倏然从尸体内钻出，上面缠绕着一块碎片。</p>
这是一枚通体玄黑，仅有半个婴儿手掌大小的破碎龟壳。</p>
内里粘黏着犹如角质的烂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腥臭味道。</p>
还有犹如实质的寂灭死气，就从烂肉龟壳之中传递出来。</p>
哗啦啦！</p>
就在此时，刚才还坚固如金刚琉璃的尸体肉眼可见的崩溃，化作黑灰洋洋洒洒飘落地上。</p>
与惨白骨粉，鲜血碎肉交织混合，不分彼此。</p>
「我不敢说风师兄的逆转生死一定就是错的，但至少从现在来看，它确实是一条无法走通的绝路。</p>
毕竟时光如水流逝，冲刷切割一切，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变化。</p>
既然风师兄的逆转生死暂不可取，那我便再换一条道路，让自己一直处于生和盛的状态，如此或许就能成行。」</p>
啪！</p>
仅剩的一缕墨色诡丝寸寸断裂，失去了灵动生机。</p>
浓郁死气将齐太全笼罩在内。</p>
他夹住那片龟壳，将之容纳进入右手掌心。</p>
从手指到小臂，刹那间肌肉松弛，多出道道皱纹。</p>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去，「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p>
感悟虚空龟蛇之后，我当可奉行人道，吸纳吞噬万灵生机供养己身，自此生盛不衰，坏空不再。」</p>
咔嚓！</p>
龟壳没入手中消失不见，棺椁下方地面同时裂开。</p>
露出下面一方长宽不过数尺的空室。</p>
一个长发覆体，满身脏污的身影平躺其中。</p>
看不出男女，也看不出年龄。</p>
齐太全背负双手，缓缓说道，</p>
沙哑干涩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充满洗刷不尽的恨意。</p>
「老夫已经开始领悟何为法的意境，凭你的实力，还杀不了我。</p>
而且只要我不点头，你就算从这里出去，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p>
「然后你再去齐州青麟山，偷偷吸收青麟山的地气，再循迹进入到地脉山底</p>
，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和棺材里一样的东西。」</p>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p>
那道身影缓缓坐了起来，</p>
齐太全沉默一下，</p>
「她不见不闻、不触不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p>
你想要见她，出去后自己抽时间去找寻。」</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