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我只看到了混乱，整个毗邻福地的小镇，包括镇内的人，都处于难以描述的混乱之中。”</p>
“混乱？”</p>
赵执事眉头紧皱，疑惑不解，“我看他们都很正常啊，并没有表现出混乱的迹象。”</p>
“赵执事看的是他们的言行，自然不会发现明显异常。”</p>
卫韬笑了一下，“我开始也和赵执事一样，只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找不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p>
直到后来见了那些福地管事，观神望气，业火灼烧，又以自身武道真意压迫视之，通过各种不同手段去探查感知，才算是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p>
赵执事问道，“道子所说的异常，究竟是指的哪一方面？”</p>
卫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赵执事，今天我们见过的这些管事，都和无极宫有些关系，也大都修习过流云散手，我说的是也不是？”</p>
“道子所言无误。”</p>
赵执事点点头，“这些管事大部分都是从各个外门别院抽调而来，自然是修习过流云散手，甚至连无极散手都有所涉及。”</p>
“这就对了。”</p>
卫韬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眉心，“若非我也修行过流云散手，领悟了其中蕴含的霁雾流云意境，或许还看不出其中的不同。</p>
尤其是镇守冰泉山的白执事，他身为玄感境界的武者，已然可以感知捕捉玄念，接触到霁雾流云更深层次的意境，也正是从他的身上，让我最终确定了异变的发生。”</p>
“简单点说，他们的精神有些不正常，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污染，让所修的无极功法意境都变得无比混乱。”</p>
“异变！？”</p>
赵执事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怦怦直跳，几乎稳不住平静的表情。</p>
不同的话语，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所带来的影响也是截然不同。</p>
就好比现在。</p>
如果只是一个随行的下人给他说，此间有异变发生。</p>
赵执事怕是只会微微一笑，并不会太过放在心上。</p>
认为所谓的异变，最多也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出面，随便叫几个弟子就能将之打发处置。</p>
但是……</p>
现在却是青麟山卫道子站在这里，亲口说出的这两个字。</p>
那问题可就大了。</p>
用一字千钧来形容都毫不夸张。</p>
这位可是实力层次堪比宫主，让邢道子都满眼星星的武道大师。</p>
高高在上立于巅峰，俯瞰整个教门七宗。</p>
所以说，卫道子眼中的小麻烦，到了他这里可能就是天大的祸患。</p>
那么现在连卫道子都说出了异变两字，岂不是意味着……</p>
赵执事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p>
岂不是意味着冰泉山都要崩了！？</p>
他默默想着，耳畔便又响起卫韬温和平静的声音。</p>
“赵大哥现在就带着其他人离开吧，你们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意义，相反还有可能会有危险情况出现。”</p>
“还好邢师姐犯懒，将此事交给我帮忙打理，不然的话，可能连她都要陷入乱局。</p>
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对于后续的武道修行，却有很大的坏处，甚至有可能会断绝了向上更进一步的道路。”</p>
赵执事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那道子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离开？”</p>
“我再等一等，或许还要到冰泉山中看一看。”</p>
卫韬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如若幽潭沉静。</p>
“本人感悟过许多武道功法的玄念真意，见识过梵天恶念，弱水死气，萝茶灵意，人之真灵等等。</p>
但像这种充满混乱，仿佛能侵蚀污染人之精神的东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它还是在福地之中显出端倪。</p>
所以肯定要稍微探查一二，就算找不到问题的根源，至少也要了解一个大概，免得下次再遇到了手忙脚乱，不好应对。”</p>
赵执事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p>
更重要的是，他看着卫韬的眼睛，莫名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p>
那双犹如幽潭的眸子，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仿佛充斥着近乎无穷无尽的黑暗死气。</p>
更进一步去想，里面似乎装着浩瀚的黑暗虚空，又像是一只通向未知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吸收进去。</p>
“明白了，在下这就收拾离开。”</p>
赵执事垂下目光，不敢与之对视。</p>
只是小心翼翼道，“在下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请示道子。”</p>
卫韬缓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恩，有着邢师姐的关系，赵大哥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问题直说就是。”</p>
赵执事顿时受宠若惊，下意识地稍稍伏低身体，找了个更加贴合的高度距离，以方便让卫道子拍得更加舒服顺利。</p>
然后才斟酌着词句说道，“现在还在冰泉镇的白执事，还有那些福地管事，道子要不要在下将他们一起带走？”</p>
“不用，就让他们留在这里，也好让我观察后续的变化。”</p>
卫韬说到此处，又随口解释了一句，“从福地白执事传讯，到邢师姐接到命令，再到我和赵大哥赶来这里，时间上已经过去了很久。</p>
所以说就算是赵大哥再带他们离开，也已经有些晚了，反倒不如乱中求生，或许还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p>
赵执事再也不敢多说，当即转身离开。</p>
只剩下卫韬一人站在冰泉山脚，抬头仰望着白雪覆盖，雾气缭绕的山体，许久都没有动上一下。</p>
时间一点点过去。</p>
天近黄昏，黑暗将至。</p>
氤氲雾气变得愈发浓郁，简直比夜幕还要更加沉凝。</p>
阻挡了视线，甚至遮蔽了感知。</p>
“这雾，厚重得有些过分了。”</p>
“给人的感觉有些像是道主的云迷雾锁，一旦进入便会被极大影响感知，甚至会压制自身的武道真意。”</p>
卫韬伸手从眼前划过，感觉就像是在摩挲着有如实质的白色天鹅绒。</p>
哪怕是再凝聚目力，他都无法在看清远处的景物。</p>
甚至御使起观神望气术，也只能感知到周边数丈范围而已。</p>
不知何时，山风渐起。</p>
白雾也随之涌动起来。</p>
突然出现的夜风并不算小，却并没有将雾气吹散，反倒是让其变得愈发厚重浓郁。</p>
而随着风势的变大，还有一股极淡的腥甜味道混杂其中，仿佛有鲜血在周围环绕流淌。</p>
悄无声息间，白雾中蒙上了一层猩红颜色。</p>
卫韬直接转身离开。</p>
他没有趁夜进入冰泉山，而是返回到了冰泉镇内。</p>
夜幕已然降临，小镇笼罩在黑暗之中。</p>
雾气蔓延到这里就变淡许多，不像入山时那般茫茫一片。</p>
卫韬在街上缓步而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p>
冰泉镇并不算大，只有十字交叉的两条街道而已。</p>
内里居民成分也很单纯，除了无极宫派来的管事，剩下的便是一些雇佣来劳作的工人。</p>
至于白执事传讯中提到的邪道武者，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p>
夜已经有些深了。</p>
一间间屋子点亮了灯火，光亮透过门窗缝隙投射出来，在外面映照出长短粗细不一的橘黄亮带，将并不宽敞的街道切割出各种奇怪的形状。</p>
不时有说话声传来，中间甚至夹杂着某种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别样声响，顿时为镇子增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p>
卫韬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气能持续多长时间。</p>
就如同看起来普通平常的冰泉镇一样，在平静的表象下方，是否已经有着湍急的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发出来，将所有一切都尽皆吞没埋葬。</p>
卫韬在白执事居所门前停下脚步。</p>
咔嚓一声轻响。</p>
锁插被直接震断，他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直奔正屋厅堂。</p>
“道子从冰泉山上回来了？”</p>
屋内没有亮灯，白执事在黑暗中端坐不动，和推门而入的卫韬打了个招呼。</p>
“回来了。”</p>
卫韬微微颌首，随意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白执事前段时间说过有邪道武者在附近出现，我需要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p>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p>
白执事点燃桌上立着的火烛，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感觉疲惫，记性也不太好。</p>
甚至在每日惯常修行的时候，都会将原本熟记于胸的无极散手练得错漏百出，失去了原有的功法真意。”</p>
卫韬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其他福地管事，也存在着白执事一样的问题？”</p>
“还有，白执事发现不妥大概在什么时间，当时又有怎样的变化出现？”</p>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p>
白执事低低叹了口气，“连自己的事情都掰扯不清楚，我也没那个心情去……”</p>
他没有把话说完，便被卫韬直接出言打断。</p>
“这件事情比较重要，白执事最好仔细回忆一下。”</p>
白执事抬起头来，蓦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p>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温柔微笑的面孔，听着温和平静的声音，他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连心弦都差点儿直接崩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