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下的寒夜，齐州北部荒野。</p>

万籁俱寂，万物肃杀，不见一丝活气。</p>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穿上了一声素净的衣衫。</p>

禅禹静立水泽岸滩，双手合十，两眼低垂，似乎晋入到了无思无想、无念无意的禅定之中。</p>

北风凄厉呼号，卷起大团雪花。</p>

而在他沉默静立的尺许之地，风不能进，雪亦不能进，就像是和外界完全割裂开来，自成一方与世隔绝的独立天地。</p>

哗啦啦！</p>

忽然雪堆涌动。</p>

一只通体洁白，皮毛蓬松的狐狸出现在了附近。</p>

小巧尖细的鼻尖不停在翕动嗅闻，似乎是在寻找着食物味道的来源。</p>

它穿越风雪，一路寻来。</p>

不久后，白狐从禅禹腿边擦身而过。</p>

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里站着一个大活人。</p>

而是将他当成了和雪堆石块相同的死物，不值得投注上一丝一毫的注意。</p>

满天飞雪笼罩下，纤细白狐迈动灵巧步伐，很快来到那座刚刚被禅禹清理出来的大坑旁。</p>

它明显有些激动，鼻尖都在微微颤抖。</p>

却还是先立于坑边，警惕环顾四周，片刻后才轻轻跃下，开始贪婪地舔舐着坑底散落的血肉。</p>

呼哧呼哧……</p>

或许是在恶劣天气下饿得狠了，白毛狐狸忙个不停，就连沾满泥土的碎肉都不放过，嚼都不嚼便吞入腹中。</p>

如是吃了片刻，它陡然一个激灵，飞快窜出大坑，小心翼翼朝着某个方向看去。</p>

白狐立于大坑边缘，身体陡然伏低，沾染了许多血色的毛发猛地炸起，做足了拼命护食的凶狠姿态。</p>

但就在下一刻，它毫无征兆转身就逃。</p>

四腿发力，向前猛地一跳，便窜出丈许距离。</p>

然后悄无声息落入一只通体暗金、厚重饱满的大手中。</p>

无论它如何拼命挣扎，都无法摆脱钳制。</p>

“倒是个乖觉灵巧的小东西，吾都有些不忍心吃了你。”</p>

苍老浑厚的声音缓缓响起，一个穿着大红衣袍，身材高大的老僧缓缓走来。</p>

他摩挲着手中累到气喘的狐狸，转头朝着不远处的禅禹看去。</p>

“恩？”</p>

看到禅禹摆出如此姿态，老僧不由得眉头微皱，眯起眼睛。</p>

咔嚓！</p>

宽厚手掌不由自主多用了一分力。</p>

刹那间鲜血飞溅，染红了一片雪地。</p>

刚才还在不停挣扎的小狐狸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p>

老僧随手丢掉几乎烂成一团的白狐尸体，一步一个深深脚印，缓缓站到了禅禹身边。</p>

“呼……”</p>

就在此时，禅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p>

兜帽下的面孔大汗淋漓，甚至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p>

“弟子见过蒙炙师叔。”</p>

禅禹平静着呼吸，连脸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擦拭，“师叔小心，附近有强敌在侧，而且是个穿着本教长老红袍的年轻人。”</p>

老僧面色不变，淡淡说道，“穿着红袍的年轻人，有多年轻？”</p>

禅禹略一沉吟，“应该在二十多岁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三十。”</p>

说到此处，他还有些心有余悸，“而且此人刚才还现身出来，和弟子打了一个照面。</p>

后来他许是察觉到了师叔靠近过来的气息，便向后退开隐入到了风雪深处，至今都没有再显露形迹。”</p>

蒙炙微微点头，一双眼睛犹如明灯亮起，映入四周黑暗之中。</p>

片刻后，他忽然露出一抹平淡笑容，“虽然人已经离开，但吾却还是能察觉感知到大周武者遗留下来的一丝气息，绝不是天人化生的宗师层次。</p>

不过能让禅禹师侄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想来那人天赋资质绝佳，在一众玄感武者中也处于中上，甚至是顶尖的高度。”</p>

说着说着，蒙炙忽然皱起眉头，“不对，你确定刚刚只见到了一个年轻人？”</p>

“弟子可以确定，只有一个穿着红袍的年轻男子，除此之外便再无第二人出现。”</p>

蒙炙表情疑惑，缓缓说道，“那座大坑中有人之骨血，应该便是黑水部族的上师元楽，但如果只是一个玄感层次的大周武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黑水元楽击杀。”</p>

说到此处，他回头再看一眼正在被飞雪覆盖的大坑，“如此看来，禅禹师侄说的不对，刚才应该是有两个人出现在此地，除了你见到的年轻人外，暗处还隐藏着一位武道宗师。</p>

你所感受到的绝大部分压力，便是从那位宗师武者身上释放显露，那个年轻人不过是他的弟子而已。”</p>

禅禹回想起刚才短暂的几句交谈，那种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若不是师叔跟随我一起前来此地，师侄或许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p>

“禅禹师侄是庆幸，吾却是感到有些可惜。”</p>

蒙炙垂下目光，低头注视着色泽暗金，纹理分明的双掌，“老夫若是能再快一步，当能和那位大周宗师正面相遇。</p>

如此也能好好拉伸一下经脉筋骨，见识一下能将元楽击败的人物，又能带给吾几分惊喜。”</p>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又在周围搜索片刻，除了发型一些杂乱脚印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收获。</p>

蒙炙在一座树林前停下脚步，脸上表情若有所思，“元楽在这种偏远荒凉之地被击杀，看来吾等的行踪已经有所暴露。</p>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也不知道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大周哪位武道宗师，又有多少宗师来到了齐州地面。</p>

那么原定的计划是否要继续实施，还是根据情势变化做出调整，就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p>

寒风呼啸，雪花飘飞。</p>

夜幕下已经不见了两人身影。</p>

不久后，卫韬浮出水泽冰面，来到蒙炙和禅禹驻足最久的荒野林旁。</p>

他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安静等待片刻，才无声无息跟在后面。</p>

齐州北部，靠近边关的一座集镇。</p>

卫韬在一处密林边缘停下脚步，遥望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建筑群落。</p>

它就像是一头沉湎的巨兽，在黑暗风雪深处趴伏不动。</p>

偶有一点灯光闪烁，看上去就如同是坟前燃起的鬼火。</p>

几乎延续数个时辰的雪夜追踪，对他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消耗。</p>

一路上，两个北荒番僧相当警觉小心，不仅时刻注意遮掩行踪，而且每过一段时间还会陡然停住不动，借助地形环境故布疑阵，制造机关陷阱，再隐藏起来等待是否有人上钩。</p>

直到后半夜，蒙炙和禅禹才开始真正加速，一路朝着西北方向飞奔疾驰，最终进入到这座边荒城镇之中。</p>

也是经过此次雪夜追踪，卫韬发现了观神望气术的奇妙之处。</p>

虽然只有很低的修行进度，却也发挥了相当巨大的作用。</p>

让他不必冒着被察觉的风险保持距离，以免丢掉两个番僧的踪迹。</p>

而只需要凭借望气术对于气机的敏锐灵觉，再加上雪地遗留的少许痕迹，远远缀在后面就能解决问题。</p>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便是此法对于精神的消耗，御使得次数一多，时间一长，连他都有些眼前发黑，头脑发胀。</p>

卫韬隐取出地图，借助雪映反光，仔细对照辨认，确定了前方的大片建筑群落名为北圩镇，位于齐州最北的白冥山侧。</p>

这里绝不算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地方，甚至连边儿都没怎么沾上，但却因为白冥山的阻隔，从而成为了连通南北的通衢之一。</p>

当年大周北荒贸易未曾断绝时，北圩镇借助南北之间的通商兴起壮大，繁荣昌盛。</p>

从一个只有几间破烂客栈酒肆的荒地，发展到人声鼎沸的城镇，人口一度高达数万之多。</p>

单纯从面积来看，甚至比一些较大的城池都不在话下。</p>

直至四十年前，北荒部族南下，大规模战争爆发，大周北荒的官方贸易就此断绝，北圩镇也因此一度衰落。</p>

不过有利益的地方，必定有逐利之人。</p>

赔钱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却大有人做得。</p>

因此在大批寻求暴利的私商支撑下，北圩镇还是存活了下来，非但没有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反而活得愈发滋润了许多。</p>

里面的人群也是鱼龙混杂，大周北荒、西极南疆，都能在内找到各自的归属。</p>

卫韬收起地图，回忆着前期收集的情报，绕着北圩镇又转了一圈。</p>

再次确定两个番僧没有离开，而是就在此地停下落脚。</p>

接下来，他再次回到那片密林，细心观察北圩镇的建筑，准备选择一处地方潜入进去。</p>

寒风吹树枝，发出哗哗响声</p>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静。</p>

卫韬却转头朝着一侧看去，眉头也微微皱起，“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们了。”</p>

忽然衣袂闪动，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从树后现身，很快来到近前。</p>

在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个白衣白袍的武者。</p>

她脸上寒霜密布，一双凤眼冷冷注视着卫韬，充满了冰冷的敌意。</p>

“你就是黑刀请来的帮手，红名录上的南奇珍？”</p>

“看来我们得到消息后当即行动，还真的是有所收获。”</p>

卫韬微微一愣，“黑刀是谁，南奇珍又是哪位，你怕是认错人了。”</p>

“事到如今，你承认也好，狡辩也罢，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p>

女子刷地拔出长剑，剑尖毒蛇吐信般颤动，对准了卫韬的咽喉要害，“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想要在北圩镇生事，就必须要做好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p>

“我最后说一遍。”</p>

卫韬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我不认识什么黑刀，也没时间和你们在这里耗下去。”</p>

高挑女子面色酡红，显然被气的不轻。</p>

而卫韬接下来的话，陡然让她的情绪处于爆发的边缘。</p>

“再不让开的话，真以为我就不敢杀你？”卫韬垂下眼睛，遮挡住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猩红颜色。</p>

他现在很忙。</p>

不是一般的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