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的证件照紧紧贴在第一页，边角上盖着钢戳。</p>
底下是姓名，“张博学”，一列工号，还有单位名称。</p>
“钱安聚居区科研技术部直属生物中心。你们单位名字够长啊……等等，生物中心？”李俭打出一个问号。</p>
有一种感觉，有一种十分明确的感觉。李俭觉得自己方才的想象可能要成真了，比如进生物中心被人做实验。</p>
“请跟我来吧。”收回证件，张博学走在前头。</p>
李俭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p>
首先，自己学习的虽然是四大天坑专业之一，但确实不是生物。那么自己进了生物中心，而且还是科研技术部底下的生物中心，怎么想都不像是要去帮忙做实验的。</p>
然后，自己在之前的体检中，似乎做出了超过人类极限的举动。</p>
得出结论。</p>
人应当如何面对自己即将被送去生物实验的未来？</p>
在一片混沌的思考中，李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就业分配中心的。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一辆防弹皮卡的后座，开车的就是张博学。</p>
“你对我的工作，知道多少？”李俭对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有无限担忧。</p>
“抱歉，我的级别还不能知道您在生物中心负责什么工作。我只是一名司机。”张博学的车技很好，防弹皮卡中明明空气流通不畅，却没有让李俭觉得沉闷。</p>
司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不太能获得什么有效信息了……不对，司机才是能知道各种关键消息的那个人。</p>
倒不如说，如果他是在刻意撒谎，明明有更关键的职务，却只称自己是司机，那才意味着自己没法从他口中获得信息。</p>
话到这就断了。</p>
……</p>
防弹皮卡的后座基本看不到路况，从前头也只能看到一点。李俭对钱安市不熟，更不用说变成钱安聚居区的钱安市，压根没法通过外界的景色变化了解自己正身处何方，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任由张博学驾车带自己前往生物中心。</p>
“到了。”</p>
张博学率先下车，跑到车边为李俭开门。</p>
李俭原本不想让人这么伺候自己，在张博学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向车边伸手。</p>
可惜，尴尬的是，他没搞懂这辆车的车门是怎么开的。</p>
车把手和私家车不一样啊，这玩意真给人整不会了。</p>
下车后，李俭懊恼地看了车门一眼，再正眼打量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p>
地下车库。</p>
“这里是车库，我带您去主楼。”张博学领着李俭前行，绕过车库中停放的车辆，走入一处封闭廊道。</p>
廊道顶每隔两米就有一盏灯，为廊道提供照明。</p>
车库大概并不繁忙，以致李俭步行在这条前往主楼的廊道，直到第一个岔口，都没见到第三个人。</p>
本人算一个，张博学算第二个，压根没看到第三个人。</p>
而在第一个岔口之后，又走了几十米，才终于有一个揉着头发的研究员从弯道绕出，看到张博学领着李俭走来，便向侧边让了一下，等他们走过，才打着哈欠走远。</p>
“生物中心的主体在地下，外部墙体由水泥筑成。首先要带您去您的住处。”张博学边走边说，沿路没给任何人让路。</p>
李俭都被人让路让得不好意思了，琢磨着再有人和自己面对面走过，就往旁边站着，让人先过。但他有给别人让路的意思，张博学却一点都没有，搞得李俭也不能自顾自在原地站着——这可是在地下如同迷宫般排布的廊道，全封闭的，连个路牌都没有。要是张博学作为领路人先跑了，自己要么站在原地等，要么就迷路。两相比较，也只能放弃展现自己礼貌的举动，像个无礼之徒般，紧跟着张博学向前走。</p>
“您的住处在地下五层，单人间。”张博学东绕西绕，带着李俭钻进电梯间，随手按了下“5”。</p>
李俭扫了眼操作面板，一般而言，地下层在电梯里的标识应该用B表示，但这座电梯里反映楼层的按钮只有一堆数字，唯一一个不是数字的楼层写的是“上”。</p>
生物中心何止是主体在地下啊，这玩意完全就是在地下吧？</p>
电梯行到“2”楼——李俭估计这是地下二楼的意思，毕竟他的体感还在——有人抱着塑料箱进门，抬头看到张博学的时候，像是被毒蛇吓了一跳，缩在电梯间一角，目光在张博学和李俭脸上游移，满是好奇。</p>
得了，这人说自己是司机，身份多半没这么单纯。真要是司机，抱着塑料箱的哥们能被吓这么一跳么？</p>
李俭琢磨了一下，这位的身份多半是“干杂活的”。</p>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位于自己，应该相当是史强于罗辑。</p>
到就业分配中心借自己的是他，开的还是防弹皮卡，走的是地下车库，进了廊道之后，好像所有迎面走来的相关人员都是等在原地让路……</p>
没有人从自己身后赶超，进了电梯间还能把路人吓一跳。</p>
明明说自己是司机，进了生物中心却还一路要送自己到住处……</p>
李俭：我忍不住要鼓掌，称呼你为小史强。</p>
李俭正自恋着将自己比作罗辑，电梯已经到了。</p>
“请吧，我带您去住处。”</p>
……</p>
“这就是您的房间，之后会在门口挂上您的名牌。”张博学领着李俭，停在一扇铁门前。</p>
李俭左右打量了一下。</p>
这里起码是个员工宿舍，居住密度还挺高的，左右都有相同的铁门，间距还不见的能有三米远。</p>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李俭轻轻靠上铁门，小小地推了一下。</p>
门没开，估摸着是锁着。</p>
所以钥匙在哪呢？</p>
“我给您开门吧，您看过以后就知道了。”张博学掏出钥匙，开门。</p>
“不要再称呼‘您’了，我听着难受。一路上过来没空说，现在总算能说话了。”李俭先前还能忍忍，但到这时候，实在忍不了了。</p>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要求。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张博学把钥匙递向李俭。</p>
“叫我李俭就行了，我也不打算再叫‘您’了，我叫你张哥吧。”李俭捋了一下，还是没敢称呼张博学为“大张”。</p>
总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听，比不上大史自然。</p>
“李俭，你真要叫我张哥？”张博学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让人难以读懂的表情。</p>
有点像是发现自己的工资长了腿，正在试图逃跑。</p>
“叫了又怎么了。我先看看房间。”李俭收起钥匙，推门。</p>
嗯，一般。</p>
这房间大概超不出二十平，窗明几净，小桌旁就是床，旁边还有衣橱。</p>
论大小，这屋子是挺一般的。论设备……李俭觉得话不能说的太重，这里多少是个员工宿舍，应该是免费发的，免费发的东西不应该要求太多。</p>
“看起来还不错啊……等等，我想起件事。我记得我的行李好像是在外头的临时聚居区就交出去了，现在我睡觉倒是没问题，我看见你把我被服包塞车里了。其他行李什么时候到呢？”李俭看了眼房间中的陈设，似乎少了很多理应在生活中出现的东西。</p>
“行李会送过来的，预计在半小时内，您就能……”</p>
李俭打断：“别叫您了，我听着真难受，张哥。”</p>
张博学的脸上再次出现发现自己的工资长了腿试图逃跑的表情：“我可以叫……李俭，可是你能不要叫我张哥吗？”</p>
“不喜欢叫张哥？那么大张？”李俭乐了，这年头还有男的不乐意自己被称为哥的？</p>
琢磨着自己终归不能管他叫大爷，还是把类似于大史的称呼交给张博学。</p>
“我真是谢谢您了……叫大张吧，起码比起张哥好点。”张博学脸上的表情逐渐演变成微笑，蒙娜丽莎般的微笑。</p>
“请接着讲我的行李吧。”</p>
“欸……在半小时内，你就能拿到自己在临时聚居区交出的全部行李。被服包的话，我已经让人拿来了。”张博学走向门口，开门，从屋外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李俭的被服包，平直举着，像是在举犯罪嫌疑人的致命证据一样，提留着被服包，送到李俭面前。</p>
李俭接过被服包，随意地放到地上。</p>
现在确认情况了，起码确认了情况的一部分。自己在生物中心有点关键，关键到负责给自己“干杂活的”张博学也有下级可以差遣。</p>
但这并不算什么实打实的好消息……万一这意味着自己是对生物中心来说十分关键的受实验生物，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是不可能啊。</p>
“都到现在了，还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司机吗？”</p>
“……理解一下，互相理解一下，我也是要这份工作养活家人的。”张博学的脸上第三次出现工资要跑的窘迫表情。</p>
“行吧，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实话？这是我个人的喜好，我还是更喜欢在开诚布公的环境下工作生活，因为勾心斗角很累，而且是无谓的内耗。”李俭深知，就凭自己这点弯弯绕，和人玩心眼只会被杀得连点渣滓都留不下。</p>
基于此，他早有准备，深刻认识到，自己会是在社会契约中放弃更多权利，从而保证能过的舒服的那个人。</p>
“你的需求已经纳入考量。到你正式进行工作的时候，我就可以说实话了。”张博学微微点头。</p>
“那就赶快带我去做工作准备吧，我很希望能够开诚布公地谈谈。”</p>
“请跟我来，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p>
……</p>
张博学将李俭引入地下六层的会议室。</p>
“我只能在这里止步，你自己进去，他们会给你解答。”张博学在外停步，向李俭告别。</p>
“好的。”李俭独自迈步，靠近离自己最近的门，打开它。</p>
确实是会议室的样子，房间不大，一张长桌，靠着大门一头的墙上有投影屏，另一头则是一面白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