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莫生气,我跟着你,等你闲了,不累了,我再来找你吧?”周喜午在后面小跑起来,扯了淮先袖摆,不愿走。
淮先边走边整理衣服,向西两条街后才发现脸上没有遮挡,要像平时那样板起脸来,在十夜市里显得太过突兀,无论如何都挺尴尬。
而且他不知道怎幺在这里甩开周喜午,街上越往西行人越多,他想找到姜齐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去。
可是这边……人挤得走不动。淮先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卡在里面进退两难。
真不如找条小路自己回金娄殿算了——转念想起没有分寸的姜齐方,他走了,孩子心性的弟弟会做些什幺真是没个保证,带了一队卫兵,没有一人能像淮先一样镇得住王。
行至街巷间的一处空地,人群四散,令人松了口气。这地离金娄殿不过数步之遥,往日常有庆典,偶尔热闹一夜,教人在金娄殿都睡不安稳;看来今日也是如此,冲天火光,高声谈笑,四面都传来舞乐,杂乱得不忍细听,居然还有人叫好的。
“师傅,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儿?”周喜午眼神比他尖,指了一个方向;这下淮先总算是回过头来,看远处人头攒动,还不断有人涌过去,心上一急,快步过去。
周喜午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抢先走在前面,为淮先推挤旁人开路,所以淮先不大困难就摸索到占着人群最前方位置的姜齐方身边。
淮先看他那聚精会神的模样,压低声音:“齐方……”
“嘘,要开始啦!”姜齐方赶紧阻止他,让他看前面被一圈火光围着的地方。
一声击石脆响,几个披发少女轻巧地跳入场中,一人守着一个火柱,展示着袅娜姿态。少女们服色各异,唯独缺了火色,被摇曳的红光照映,深沉的肤色上泛着光泽。这些人不是本国人,应该是南来的艺人,像这样有些异域风情的美人王城也有,只是不常见,大家自然以为稀罕。
不知南方音韵是否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样……淮先见姜齐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定下来,看个究竟。
不似本国乐音喜好鼓声先起,一阵清脆的弦鸣却是开端。少女们缓缓扭动腰肢,合着弦声变化出婉转的味道,柔和缠绵似水流一般。
接着另一道弦音混合进来,稍显沉着,少女随那低音绕场转起圈来,双臂自由地舞动,很是随性。
淮先没听过这音色,翘首看那场边乐师们手里乐器,一件是竹制筒状,上面几根细丝,而另一个竟是腿骨,几段相接,分明的四根琴弦,拨弄出北地难得的柔美声响。淮先对舞蹈没什幺兴趣,回忆南方乐器的名号,一时找不到对应的。
场中又响起不同的曲调。幽深的气音,像是推开层层乌云,阻碍渐渐淡薄,一个高音直冲出来,让听者跟着它纵身一跃,打开眼前新的境地。
吹奏的乐器少有如此宽广的音域,淮先禁不住好奇,转看场中鸣响是何物……
还没找到乐器,就发现场上多了一人。
火红色的服装,不似常人那般宽大,被银色的长腰带来回几道紧束在身上,身段矫健;领口敞着,薄衣全然挡不住冬日寒凉,可寒凉也敌不过那人肤上热情的颜色。
这新的声音便是从他口中发出——黑色的长管,尾部弯曲翘起,有几道白色花纹,可火光闪烁,让人看不清晰。淮先正想琢磨长管的气孔,那乐音便停下了,连先前的弦乐也戛然而止。
全场静了片刻,吹着黑管的人忽地睁开眼睛。
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是灵活;上翘的眼角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高束的发辫扯了上去。那双眼睛里闪着周围一道道火柱,可依旧是漆黑的,黑得令那目光,一刹那便直撞进观众的心里。
淮先抖了抖,但分辨不了究竟是先前的寒冷惹他身体颤抖,还是被那双眼睛的注视感染了。看眼睛的主人似乎不过十五六岁,虽比同龄人长得高些,但掩不住稚气。
或者说是纯净。长管被少年拿在手中,静谧转瞬即逝,鼓声响起,少年动作起来。那鼓面巨大,击出声响余味绵长,而少年舞者举止轻盈,与本应相悖的鼓声竟融合在一起,声音像是为少年幻化出一道道美丽的残影,与火焰交相辉映,留在场中的每一个角落。
黑肤少年长发束起,额头光洁,而脑后是一个个繁复的细长辫子,辫子上挂满碎小的彩石。不像北方有些民族那样把玉石编入发间,少年那些石头跟着发辫甩了起来,上下浮动,在空中划出霞光,下落时又会敲击在一起,一个碎散而完整的声响,竟正巧与鼓声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