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章仇兼琼此时定眼一看，也认出了他，当即喝道：“薛灵，你到处欠债，盯上了薛白的丰味楼，竟敢闹到御前？！”</p>
薛灵登时跪倒伏地，瑟瑟发抖。</p>
李娘听得血脉贲张，心想这些贼子马上就要死了。</p>
却听薛灵颤声道：“回圣人，我真不是为了丰味楼，炒菜……炒菜我在范阳时，就曾在军中吃过，又干又焦，也没什么好吃的。”</p>
“军中？炒锅炒菜？”薛白忽然有了反应，“我好像，记得了一点……”</p>
虽然知道薛灵很不靠谱，但他还是决定把宝押在杨家姐妹身上。</p>
“六郎，你终于想起来了？”</p>
薛灵大喜。</p>
他为了从亲戚手里骗钱什么鬼话都过，当即配合。</p>
“记得吗？那年我带着你探望五叔，在范阳军中，我亲手给你喂的炒菜。那日你还‘阿爷，我长大了要给阿爷争气’，你终于想起来了。”</p>
“呜！”</p>
柳妇听到这里，没能忍住，哭出了声，忙用手捂住了嘴。</p>
薛白转过身，看着这夫妇二人，发起呆来。</p>
李娘见了，不由冷笑。</p>
圣人都已经敲打过薛灵了，这子还敢继续欺君，自取死路，也好。</p>
“薛白。”李隆基问道：“这可是你阿爷？”</p>
“回圣人，我不太记得了，似乎有印象。”</p>
“薛灵，朕最后问你一句，可确定这是你儿子？”</p>
薛灵虽大胆，莫名却惊恐起来，下意识地抬头往红袍官员里瞥。</p>
“朕问你，你看旁人做甚？”李隆基叱喝道：“有旁人替你找的儿子不成？”</p>
有意无意地，他竟是往李亨身上看了一眼。</p>
诸缺即胆寒。</p>
气氛一寒，薛灵、柳氏连忙伏在地上，颤抖不敢言。</p>
忽然，有银铃般的笑声响起。</p>
之后是一句话，仿佛春风拂过，直接吹散了严寒。</p>
“三郎，是我托高将军办的。”</p>
薛白目光看去，话的正是杨玉环，声音如黄莺出谷，她若是唱歌定是极好听的。</p>
“我们不是吃了炒菜吗？我听三姐起，给她送炒材薛白与家人失散了。就问高将军，能否替他找回家人，这也是行善积德。没想到高将军竟真找到了。”</p>
她话时眼神里既有女孩的真烂漫，又有成熟的风韵，还有少女的狡黠与机智……连薛白也分不清她话里有几分真假。</p>
高力士当即恭谨地应答。</p>
“那日，薛将军宫门当值，老奴请他把长安走失孩子的人家列出来，结果薛将军一听，拍着腿他兄弟家就是。没想到，走丢十年的孩子一下就找到家了。老奴只问了一句话，不敢居功，必是贵妃积善，薛家沾了洪福，宝六载开年即有奇事佳话，又是个好年景。”</p>
“原来如此。”</p>
李隆基大乐，抚须朗笑道：“朕的爱妃心善、将军勤恳，使破散十年之门户团聚，好，很好！薛灵、薛白，你父子还不谢恩？”</p>
“谢圣人大恩大德！”</p>
薛灵想到富贵晃眼，大喜不已，连忙磕头。</p>
柳氏喜极而泣，再次哭了出来，深深看了薛白一眼，向李隆基千恩万谢。</p>
“谢朕做什么？”李隆基愈发亲切，“你们该谢谁还不知吗？”</p>
薛灵夫妇再次俯地，“谢贵妃、谢高将军……”</p>
薛白还在发懵，慢吞吞地抬起手准备行礼。</p>
“快起来，不必多礼。”杨玉环笑意吟吟，转向薛白道：“再过一会儿，许合子便要御前献唱，你诗词写得好，可得让她唱支新曲。”</p>
她眼睛亮亮的，像是很贪玩。</p>
想来李隆基年迈却还这般宠爱她，除了因美色之外，或许也因她的活泼贪玩能让他觉有趣，感到青春年少。</p>
毕竟谁又喜欢整板着脸的无趣人？比如今夜殿上诸妃，还有一人也是绝美，但气质清冷，不爱话，李隆基就一直疏忽她。</p>
薛白又想到，杨玉环这一番话也许还有提携之意。</p>
两个月前她曾负气出宫，他让杨钊送了一首诗……她记得这个人情。</p>
“贵妃谬赞。诸公面前，不敢献丑。”薛白答得规规矩矩。</p>
“不可过谦，大唐的少年郎该有豪阔傲气！”李隆基虽老，语气却豪气冲，“何况你那句‘云在青水在瓶’就很不错，如此意境，一句即可抵整首好诗。”</p>
“圣人怎也听过？”薛白故作惊讶。</p>
“算盘打得好啊。”李隆基得意一笑，不再理会他，道：“薛卿，带着你的兄弟、从子落座，赐酒！”</p>
“喏。”</p>
“好了，这子身世既定，莫再让争子之事扰了上元宴。杨卿，你是吗？”</p>
“……”</p>
这一幕幕，看得李娘目瞪口呆。</p>
她不敢相信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分明知道薛灵等人在欺君，竟能放纵了他们，只管谁能哄得他开心便让谁了算吗？</p>
自从有了杨玉环，圣人真是太昏庸了！</p>
再转过头，只见李腾空端坐在那目光只盯着薛白看，她虽只显出一个侧脸，但少女情思，显而易见。</p>
李娘心里不高兴，更看不惯李腾空那满是欢喜与情意的样子，哪怕明知宴会上不是话的时机，却还是气恼地推了李腾空一把，将她从沉思中推醒过来。</p>
“李仙，你发什么痴？你不能嫁他，你嫁不了他！”</p>
“为何？”</p>
李娘反倒被问得愣了愣，恶狠狠地声道：“因为他们都在欺君，实则他家满门上下，俱是你阿爷杀的！”</p>
李腾空脑职嗡”的一下，整个人懵住了。</p>
她嘴唇张合，想问李娘怎么知道，想“你骗我”。</p>
但她却是一句话都不出来，她已意识到这事很可能不假……因为阿爷就是那样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