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到了炒菜的气味,遂翻身下马,走进十字街口的郭家酒楼。</p>
大堂人很多,不太能挤得进去,杜五郎被夹在人群中探头往里看,只见一个食客的桌案上摆着几盘油乎乎的菜肴,看起来还不太像话。</p>
炒菜技艺早晚会泄漏出去或被旁人钻研出来,早有准备。他正要退出去,却听得有食客正在议论。</p>
“听说了吗?之前千牛卫将军丢失的俊俏儿子找回来了,亲口说了,这段时间都是在虢国夫人府里。”</p>
“据说案子都闹到御前了,圣人不肯处置虢国夫人。”</p>
“这宣阳坊愈发不安全了……”</p>
杜五郎闻言亦忐忑起来,再往虢国夫人府上拜会,离那门房远远的,拜帖才递出去,人已向后撤了两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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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夫人府。</p>
大堂上,管事递出了几封契书给杨玉瑶。</p>
“青门那座小宅子买得很顺利,出三倍价对方便答应过契。长寿坊薛宅略麻烦些,当年薛灵割卖了三家,好在小人不辱使命……”</p>
杨玉瑶只要结果,不听这些,吩咐道:“去,把宅子整备好。”</p>
“是,薛宅格局还在,只要拆了院墙,很快就能整备好。”</p>
杨玉瑶抿唇一笑,接过几封契书装进匣子,正要起身回后院,又有婢女赶来。</p>
“娘子有拜帖,杜誊求见,称是来寻薛郎君的。”</p>
“不见。便说我受了惊吓,闭门谢客了。”</p>
回了后院,杨玉瑶停下脚步,整理了披帛,扶了扶头上的坠马髻,进了闺阁,只见到明珠正在收拾。</p>
“他已起了吗?”</p>
“瑶娘,薛郎君去后院了。”</p>
“嗯。”</p>
杨玉瑶知薛白的习惯,过去从背后搂住明珠,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近来冷落你了,可有不高兴?”</p>
“没有不高兴,薛郎君是志在千里的男儿,绝不是明珠一介小婢能在背后捻酸吃醋的。”</p>
“嗯,他的心不在我这里。”</p>
“瑶娘,我不是这意思,他该还是重情……”</p>
“不必为他说好话。”杨玉瑶轻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他。”</p>
这几日薛白都起得迟,上午时分往往独自健体洗漱,她见不到他总是难免不高兴,但等到见到他了,气性也就消了。</p>
用过午膳,穿着锦袍的俊逸少年又在书房中坐下,提笔要写策论。</p>
杨玉瑶原本讨厌这些文章,却偏要凑上前。</p>
她最近觉得写策论也很有意思。</p>
比如前几天,薛白想看大唐旧年间的税赋记载,包括开元年间括户括田之策的记录,她便亲自出面,带他去了户部度支司的案牍库,理由是核查她名下的田亩数量。</p>
度支司是李林甫执掌财权的重地,自是轻易进不去的。但她为了显现比李哥奴更有权柄,只好动用了贵妃的关系。</p>
那日,阳光从窗格照进案牍库,能看到纤细的灰尘飘散,他站在窗边翻阅卷宗,神态认真,眼神沉静。她见了,竟觉得为他办成一件事比举办一场欢宴更为满足。</p>
当时案牍库里没有旁人,只有一排排的架子,她没忍住,于是贴过去逗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十分有意思。</p>
她至今都在常常回想。</p>
那日没能看完卷宗,他们后来又多去了几次。</p>
她也渐渐明白他这份还没写完的策论是什么——改租庸调为两税法。</p>
即使不是很懂,她亦知这是石破天惊之事,心里已将他当成志在天下、愿为天下革新的伟丈夫。这原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变了。</p>
另一方面,杨玉瑶虽学识不高,见识却不凡,并不认为薛白能做成。</p>
“怪不得,玉环说圣人本有雄心想要革弊立新,可年老力衰没了这份心思。依我看,你这份策论再好,递上去也不会得到圣人欢心,反而要得罪许多人……”</p>
她敢说这种话,表露出的是对薛白的信任。</p>
薛白知她说的不假,李隆基老了,连宰相都不愿像过往那样三五年一换,怎可能有变革税法的勇气与决心?</p>
这份策论,原本就是为了吸引像颜真卿这种正派且有见识的官员,他往后要有自己的派系,自该拉拢务实、有志于国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