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我在家就学过,没想到在这国子监许多人还不如我。这般下去,生徒如何能比得了各州县来的乡贡……哎哟。”</p>
杜五郎还在小声嘀咕,后脑勺已挨了一下戒尺。</p>
郑虔博带峨冠从他身边走过,口中还在诵读,手里的戒尺已再次扬起,“啪”的一下重重打在杨暄的手背上。</p>
小蛐蛐掉到席上,须臾跳得不见踪影。</p>
杨暄痛得都不知用哪只手摸另一只手才好,恨不能大嚷一句“阿娘,他打我!”</p>
郑虔却已绕到另一边去了。</p>
杜五郎不敢再乱动,耳听着那乏味的文章,连打了几个哈欠,头越埋越低,终于是睡了过去。</p>
“适东序,释奠于先老,遂设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p>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口水都已干了。</p>
转头看去,斜阳从西窗洒到薛白那笔直的身影上,他皱着眉头,学得依旧吃力。杨暄也睡着了,还在打着呼噜。</p>
一声钟响,郑虔合上了书卷。</p>
众生徒起身行礼,这乏味的一天终于要过去。</p>
“暮鼓前还来得及,我们骑马去丰味楼用晚膳吧。”杜五郎拉过薛白,“若再让我吃国子监的给食,我真的……”</p>
杨暄还与人在打闹,闻言转过身,道:“薛白,我听阿娘说,你与我阿爷交好。那往后你便跟着我,称我为‘渠帅’,现在可以带我一道去丰味楼了。”</p>
渠帅就是对无赖头子的称呼,杨暄这却是要收薛白当小弟的意思。</p>
薛白笑笑,道:“我还得去向博士请教,不如也一道吧?”</p>
杨暄对这种事嗤之以鼻,讥笑着走开了,还留下了一句千金之言。</p>
“聪明人都是等阿爷荫官,谁还读书啊?”</p>
“唉,生徒真的会不如乡贡的。”杜五郎叹息一声,“既然甩开了这傻子,我们走吧。”</p>
“我真要去向博士请教。”</p>
“其实你若有不解,问我也可以,我经籍学得还不错。”</p>
杜五郎是不情愿但还是随着薛白一起去了公房,远远的便看到几个古板的司业、博士的身影,让人十分不自在。</p>
“我这在等你。”</p>
“好。”</p>
等了好一会,旁的生徒们都已经去用膳了,一群文人谈笑风生地从公房中走出来。</p>
薛白亦在其中,向杜五郎招了招手。</p>
“走,随先生们去饮酒。”</p>
“什么?”</p>
“杜子美来了。”薛白道,“去给他接风。”</p>
“杜甫?”</p>
“不错。”</p>
杜五郎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道:“虽然是远支了,但若算辈份,他比我阿爷还高一辈,比我高两辈。”</p>
“走吧。”</p>
“我们为何要去?”</p>
薛白理所当然道:“结交朋友,瞻仰诗人。况且今年春闱,我们正该好好观摩,以备来年。”</p>
“你就不考虑他们是博士,我们是……”</p>
杜五郎说到一半,连忙跟上薛白。</p>
他们与先生们一起,从小门出了国子监,直接进了街对面的一家酒楼。</p>
这酒楼后院便是旅舍,住满了赴京应试的乡贡举子,热闹非凡。</p>
郑虔面子极大,刚一进堂,马上书生主动让了一张桌子给他们。</p>
“郑太学来了,我们挤一挤,均张桌子出来。”</p>
“哈哈。”郑虔大笑道:“今日不论师徒、年岁,皆是忘年交!”</p>
唐人的豪放、洒脱、不拘小节,唯在这种时候显得淋漓尽致。</p>
众人在大堂落座,杜五郎抬眼看着这些他阿爷年岁相当的高官名士,只觉好生不自在,大股如长了钉子。</p>
好在郑虔、苏源明并不像在学堂上时那般威严古板,反而很是豪爽,凡有好友进来,便朗笑着引见。</p>
“次山来了,这两位是老夫的小友,敢在御前胡乱拼凑的薛白,杜家小子杜誊。”</p>
“诸君有礼,元结,字次山,河南府乡贡。”</p>
彼此见礼,元结时年二十八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眼神清朗,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自信昂扬之气,显然是个文武双全之人。</p>
苏源明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拍着他的肩道:“今日还是贡生,春闱之后便是国家栋梁。”</p>
郑虔评价道:“以次山之才华,今载登科,已算太晚了。”</p>
“郑公谬赞了。”</p>
“子美呢?未与你一道来?”</p>
“就在后面。”元结笑道:“他嫌酒楼里的酒贵,非要自去沽酒。”</p>
“郑太学、苏司业,多年未见了!”</p>
忽然听得一声朗笑,众人转头看去,一个身着粗布衣的中年男子迈入店中,人未到而声先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