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在丹凤门散去,皆认为春闱闹剧已平息,却少有人注意到太子如何了。</p>
因整桩事看起来与太子毫无关系。</p>
但梨园的丝竹声停歇之后,有宦官心翼翼地出言提醒了一句。</p>
“圣人,太子已在宫中跪了整夜了。”</p>
李隆基昨夜在牌桌上连战连捷,兴致正高,笑呵呵地用了早膳,闻言,脸色却当即冷了下来。</p>
高力士连忙上前,一脚将这宦官踹到一边,叱道:“平素就多嘴,旁人还当你收了好处。”</p>
“奴婢知罪。”</p>
“朕乏了。”</p>
李隆基还是好相处的,很少怪罪身边人,神色淡淡吩咐人安排舆乘去歇息。</p>
“圣人,那太子如何安排?”</p>
“朕能安排吗?朕安排得了吗?”</p>
“老奴多嘴。”</p>
兴致一减,李隆基感到一阵疲倦,不由叹息了一声。</p>
回想少年时,他姿神纵,拥立父亲政变,又在父亲让位为太上皇之后政变,独揽大权。位登九五,缔造了这大唐盛世,统御群臣,人“七十而从心所欲”,他早就做到从心所欲了。</p>
唯独一件事不顺他的心——老。</p>
只因他老了,群臣非要一个储君。</p>
储君是什么?表面恭顺实则暗地里却一直在觊觎属于他的一牵迫不及待地盼他去死,等他死后来这禁苑里追逐美人……</p>
李林甫昨夜真正触怒他的一句话其实是“储君也是君”,让他怒得恨不能废太子。</p>
可惜,会很麻烦。</p>
当时的杀气就是这般来的,君王胸怀囊括四海,只在无能为力时才想暴怒杀人,针对的是太子。</p>
因此,薛白一划清界限,便有再多的心思都不重要了。</p>
李隆基早把这些人看透了。文臣、弄臣、狎臣,哪怕坏透到骨子里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变着花样哄着君王高兴,绞尽脑汁把好吃的好玩的奉上来。</p>
唯一的威胁,只有儿子。</p>
“唉。”</p>
叹息声落入宫娥耳里,她们还以为圣人在可怜那跪了一整夜的太子。</p>
“殿下,起来吧。”</p>
鱼朝恩心翼翼地绕到李亨身后,扶起了这位太子。</p>
“圣人玩了一夜骨牌,已经睡下了。”</p>
“父皇不见我?”</p>
“奴婢不敢……”</p>
李亨低着头,轻轻握了握鱼朝恩的手,偷偷给了一个诚挚的眼神,轻声道:“还请内官救我。”</p>
“圣人,安排不令下,是高将军作主请殿下回去的。”</p>
“李俶、薛白皆年少冲动,绝非我在指使。”李亨大急,低声道:“我必须向父皇解释。”</p>
“可奴婢如何能帮殿下?”</p>
“能否让我见见阿翁?”</p>
鱼朝恩好生为难,末了,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去请高力士,只太子不肯走。</p>
高力士已服侍李隆基睡下,摇了摇头,终于还是亲自来见。</p>
“阿翁。”李亨涕泪俱下,“请阿翁救我。”</p>
“殿下勿虑,更不该见老奴。回去好生待着,莫再‘杞人忧’方为自救。”</p>
“真不是我指使的!”李亨道:“我既未授意李俶为诸生出头,更未授意薛白当众拿出血状啊。”</p>
李亨非常清楚,薛白这一举动,已让圣人对东宫的观感败坏尽了。</p>
圣人安抚了诸生,禁足了皇孙,骂了李林甫、薛白,唯独对他不闻不问,为何?</p>
因为圣人越是雷霆之怒越是不动声色!</p>
“父皇见了右相,见了薛白,唯独不见我吗?至少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p>
“解释,殿下想解释什么?”</p>
“阿翁,你听我……”</p>
“殿下想,不如与王忠嗣去、与广平王去。”高力士终究是心软,“圣人要石堡城,殿下却让王忠嗣保存实力;圣人要安抚诸生,殿下却让广平王抢先一步。殿下既如此有能耐,何必与老奴?”</p>
“连阿翁也不信我吗?”</p>
“老奴信不信无妨,圣人听不听也无妨,重要的是殿下自己的心。”</p>
“又是哥奴在进谗言,薛白那血状也是……”</p>
“殿下若肯安分,能让旁人拿到把柄吗?!”高力士见这位太子还在嘴硬,敲打道:“圣人了‘不必听解释,既废不了他,解释有何用’?”</p>
李亨脑子“嗡”的一声,如被惊雷砸中,吓得愣在那里,背脊全是冷汗。</p>
大颗的汗水从薛白的背上沁出,顺着他有力的腰肢往下流淌。</p>
杜妗死死握着榻边的木栏杆,以免得头被撞上去。</p>
借着暮鼓声的遮掩,她叫出了声。</p>
“要死了!”</p>
随着这一声疾呼,仿佛散架的床榻终于渐渐停了下来。</p>
夕阳透过窗纸,将阁楼内染成一片金色。</p>
喘息声停下,杜妗抚开沾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目光又有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