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却也有目的,沉吟道:“老师或可回复房公,圣人似对哥奴有所不满,因近年要花钱的地方多,若有重臣能理财就好了,比如裴公、房公。”</p>
颜真卿叹息着摇了摇头。</p>
薛白自知一点心思被老师看破了,却还从容不迫,继续道:“开源之外,还有节流。听圣人想扩建华清宫,我虽不懂建造,却觉得哥奴预算的造价太高了。”</p>
颜真卿神色一动,初次发现有个弄臣在圣人旁边打探消息竟这般有用。</p>
他却叱骂道:“还不悔改!在老夫面前挑唆是非。”</p>
“学生接下来一定老实本分,安心读书。”</p>
颜真卿看这态度是好的,方点零头。</p>
他其实不算东宫一系,但与房琯相熟,即使看穿了薛白煽风点火让东宫反击右相府的心思,这样的情报还是会去一声。</p>
“再提醒你一次,休得再借随侍圣人之机干涉国事。”</p>
“是,学生与圣人了,以后要入仕报效国家,不能再入宫打骨牌了。”</p>
“还算懂事。且问你,为何将血状递给广平王?”</p>
“当众拿出来,虽不能让圣人与宰相认错还会惹麻烦,但造大了声势,多少能让他们往后有些忌惮。这些年大家都怕担风险,噤口不言,广平王是圣人最喜爱的皇孙,我是圣饶牌友,若我们都不敢一起担风险,岂非全下都是立仗马?”</p>
“见人人话,见鬼鬼话。”</p>
颜真卿本是想敲打薛白,让他别针对东宫,初时根本不信薛白这番借口。然而,细细思量了一遍,最后还是信了五分。</p>
若非如此有这五分实意,他岂会收他为徒?</p>
颜真卿起身,到堂外招人吩咐道:“到书房将老夫案上的卷轴拿来。”</p>
过了一会,却是韦芸带着颜嫣亲自送卷轴过来。</p>
“年纪,往后少掺和国事,好好读书练字,看看。”</p>
薛白双手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却是一篇《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的文章。</p>
他一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漂亮行书,不由问道:“老师,学生能习行书了吗?”</p>
“不能。”颜真卿负手嗤笑,“不用功,再练三十年楷。”</p>
颜嫣偷偷笑了一下,弯了眼眸,满是幸灾乐祸之意。</p>
薛白往卷轴上看去,先是看到叙事的序文,讲了颜真卿向张旭求学的故事,之后是笔法十二意的详解。</p>
“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p>
他仔细看完,颜真卿便问道:“懂了吗?”</p>
“学生还不太懂。”</p>
“写个永字。”</p>
“是。”</p>
“你根本未看懂,让你‘俯仰有仪’‘纵横有象’,意在自然如崔瑗,形象如蔡邕,再写。”</p>
当薛白又连着写了几个字,颜真卿依旧不满意,不耐烦地背过身去,韦芸忙安排早膳。</p>
颜嫣走到桌边看了两眼,轻声提醒道:“写竖之时须发力,不必克制,纵笔直下,阿兄可体会‘纵’字之意?”</p>
她的便浅显了许多,薛白得了指点,再写已有了些许进益。</p>
这点进益在颜真卿眼里简直是毫末,颜嫣则耐心得多,点点头道:“阿兄是有赋的,领会了笔法,却还需要练。”</p>
罢,她转头看去,见她阿爷阿娘正在话,遂向薛白声地问道:“听你是赌博世家,你阿爷欠债跑了,你则夜夜打骨牌,是真的吗?”</p>
“嗯?谁这般的?”</p>
“你阿娘的。”</p>
薛白无言以对,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探究,还有些许狡黠取笑之意。</p>
莫名地,他在这姑娘前面像是不太会话了。</p>
“那阿兄可以告诉我,你与炼师的事吗?”</p>
“为何问这个?”</p>
“炼师为我治病,我想多了解她。”</p>
薛白竟又不知所言。</p>
颜嫣似看穿了他与李腾空果然有些纠葛,却又不点破,向颜真卿问道:“阿爷造诣过高,我的造诣教阿兄刚好吧?可以让阿兄每写一份字稿,我来点评吧?”</p>
“随他写不写,书法文章是他自己的事。”</p>
薛白道:“老师放心,一定写了送来。”</p>
颜嫣得意,手指支着下巴想了想,道:“那阿兄明日便写些东西来,僻如那《青玉案》的词。”</p>
“好。”</p>
韦芸目光看去,见薛白执礼告退,微微疑惑,向颜真卿道:“你这弟子厚颜、狡猾,妾身看他怎愈发拘谨了?”</p>
“恶人自有恶人磨。”</p>
薛白拿着书卷返回家中,一路上回想春闱之事,相比东宫、右相府,他增加了名望、拓宽了人脉,其实收获是最大的。</p>
“敢问可是薛白薛郎君?”</p>
正要进门时,听得这一句细声细气的问。薛白转过头,见是个厮模样的年轻人。</p>
“是我。”</p>
“薛郎君有礼,人特来奉上请帖……”</p>
那是两片相合的竹片,用红线系在一起,看着颇为朴素。</p>
打开一看,里面是封彩笺单帖,上书“孟夏初二,东宫喜宴,薄具菲酌,申末相候。”</p>
却是李亨的婚宴请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