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p>
裴谞踱了几步,喃喃道:“京兆府六曹,以法曹吉温最是权焰炙热,但我前阵子听说吉温是因薛白而被贬,当时只以为薛白是虢国夫人一面首而已,如今看来,哥奴很忌惮他啊……应该说,哥奴非常忌惮杨銛插手税赋,夺了他的相位。”</p>
裴宽道:“哥奴当然怕,他若丢了相位,且看有多少仇家迫不及待扑上去。”</p>
“阿爷,事到如今,与杨銛共推榷盐法。”裴谞终于下了决心,掷地有声道:“既要做,阿爷便代了哥奴的相位,整顿吏治,变乱政为良政,成一代名相功业。”</p>
“可?”</p>
“可!”</p>
裴宽稳住心神,终于有了豁出生死的态度。</p>
如此,他再仔细一想,到时自己带头交出隐匿的盐税、逃户的租庸调,鼓励让河东世族做出利益让步,圣人则用自己代李林甫为相,这是最好的结果。</p>
重要的不是盐税上那一点钱财,而是能使社稷时局稳定下来。</p>
这本就是他这个范阳节度使入朝的最大意义,圣人敲打他,逼他妥协,用他拉拢河东。</p>
“薛白背后有高人啊……”</p>
~~</p>
时近傍晚。</p>
薛白从马背上取下一大包药材,背着走进玉真观。</p>
李腾空从丹炉房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p>
“嗯?”</p>
“笑你堂堂薛郎君,这般哼哧哼哧搬药。”</p>
“因你们玉真观不让我的两个护卫进来。”</p>
“我是说……旁人也能这般使唤你吗?”</p>
“我本就不是大人物,不难使唤。”</p>
“这样。”李腾空想了想,“去给我倒杯水来。”</p>
她说完,见薛白真去拿炉上的水壶,忙道:“哎,与你玩笑的,不用真倒。”</p>
“分药吗?”</p>
“我把今日颜家妹妹要喝的分好了,剩下的你明日再来拿。”</p>
李腾空努力说得很自然,一副老成的医者模样,抓了少许药材称量。</p>
薛白站在一旁,如闲聊道:“这阵子,我与当朝右相结了仇,接下来怕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p>
正在包药材的手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p>
“相府十郎是我朋友,想必到时他在其中必会为难。”薛白道:“我要做之事,却不会因他而停下,对此,我很遗憾。”</p>
李腾空问道:“那你这位朋友,该如何是好?”</p>
“她难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那自是不宜再与我来往,她当做自己想做的事,求内心平静。”</p>
“那你呢?可会对她心生芥蒂?”</p>
“我与右相之仇乃公仇,自是不牵扯到他家人。”</p>
“那……若你也遭右相陷害,想必李十郎会出于情谊救你吧?”</p>
“只怕我担不起这份情谊。”</p>
“她定是没想让你承担,你可想过,这也是她求平静的一场修行?”</p>
薛白默然,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却有些惊讶。</p>
他原是想开导她,委婉地推开她。</p>
没想到,她竟真是有一颗道心。</p>
“也许,李十郎与你交友,并非想要你如何。她是想忘掉自己是谁、再找到自己是谁。福已享、孽已造、债当偿,她情愿一生积善修行。可人偶尔总该要有自己,自己的喜,自己的欢,哪怕片刻,如此才不辜负天地生养,所谓‘道法自然’不是吗?”</p>
李腾空说到此处,抬眸,直视着薛白的眼。</p>
她不再掩饰她的喜与欢,同时,她眼神很清明,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p>
“故而说,薛郎君不必有负担才是,你与李十郎为友,是助她修行。”</p>
“受教了。”</p>
愈是面对这样纯静的眼神,薛白反而不太会说话。</p>
对视了几息,李腾空背过身去。</p>
薛白提起两包药告辞。</p>
“那……你明日还来分药吗?”李腾空问了一句,语气有些微微的抖动,其后,淡淡道:“我一人分不完。”</p>
“好。”</p>
薛白仓促应了离开。</p>
他其实不相信,若他长期与李腾空来往而与李林甫你死我活,到时她会没有痛苦。</p>
当然,正常来说,他根本斗不倒李林甫,毕竟她还准备要救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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