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渐低,直到停了下来。</p>
李隆基踱了几步,道:“起来,十郎为朕打理的是国事,此事本与你无涉。”</p>
“臣愿为陛下整顿教坊。”</p>
“好好办,朕盯着。”</p>
“臣遵旨。”</p>
李林甫这才真的稍松了一口气,却站在殿中不走,等着圣人说为何临时起意查教坊。</p>
“退下吧。”</p>
李隆基挥了挥手,待李林甫退出了南薰殿,道:“高将军猜他方才在等什么?”</p>
“想必右相是想谈谈四镇节度使之事?”高力士道:“石堡城一事,王忠嗣毕竟忤逆了圣人。”</p>
“他何止这一桩事忤逆朕?”</p>
提到王忠嗣,李隆基先是皱了皱眉,之后自语着叱道:“那破脾气是天生的,已不是一次两次了。”</p>
高力士道:“依老奴看,王忠嗣大概是让薛白带着故意闯些祸吧?”</p>
“不必绕着弯子安慰朕。”</p>
李隆基道:“此番事情很简单,一边想削这太子党的兵权,一边想闯些祸……恰好揭开了教坊的烂疮,不是谁的阴谋,而是教坊太烂了啊,但也正是王忠嗣这般性子才非要将它揭破了。”</p>
他依旧不太高兴,觉得王忠嗣让他烦心了。</p>
但,这不是王忠嗣最让他烦心的事,反而还显出王忠嗣的耿直忠诚来。</p>
“圣人这般说,反而可见王忠嗣不是甚太子党。他就是圣人的义子,见不得旁人欺瞒圣人吧?</p>
高力士总是这般小事化了,但李隆基幽禁太子时,他就没有多嘴,这很好,表明他真心盼着圣人能千秋万岁。</p>
“高将军怎么看薛白?”</p>
“这小子……年纪还小,往后是怎样的臣子,得看圣人调教。”</p>
“此话怎讲?”</p>
“薛白昨日去教坊,也知教坊糜烂,可圣人与他谈论戏曲良久,他只言片语都不发,与满朝装糊涂的臣子们何异?但魏二娘开了口,他也不藏着掖着,看到什么说什么,没有王忠嗣那么冲动,也不像王准那般耍滑。</p>
这句话看似在说薛白,其中却隐隐带了些劝谏的意思。</p>
大唐糜烂的又何止教坊?朝中臣子如何,也得看圣人如何调教。圣人若不喜欢耿直之臣,连王忠嗣这個义子也杀了,往后朝堂定然全是顺臣。</p>
尤其是“满朝装糊涂的臣子”这样的字眼,已经是触到了龙的逆鳞,如今已经只有高力士敢这般小心而委婉地劝上一句了。</p>
“哼。”</p>
李隆基聪明绝顶,此时却装起了糊涂,免得与高力士搞得不痛快,反惹自己心情不好。</p>
“薛白无非是事不关已,往常哥奴咬他,他跳得比谁都快。”</p>
高力士赔笑道:“圣人这般一说,还真是。”</p>
李隆基的心情终于好了些,骂道:“一群管不住裤腰带的狗东西,尻……”</p>
教坊终究与别的衙门不同,美女云集,此事错在那些王公贵胄管不住裤腰带。</p>
王回到家中,恰好王准归来说了宫中之事,转念一想便完全明白过来。</p>
“王忠嗣这蛮人,这次竟一拳砸出了一件破事,证明了他的憨直?”</p>
“他憨直?”王准破口大骂道:“打阴仗的人能憨直?怕不是故意的,他才是欺君之罪!”</p>
“此番王忠嗣还真是没欺君,倒显得旁人欺君了。”</p>
王准道:“教坊这一桌秀色可餐,所有人吃得好好的,他跑来一脚踹翻了,圣人也不高兴,圣人最烦人找麻烦了,他还不死?”</p>
“蠢材!”</p>
王铁似想给儿子一巴掌,手到他脸上却是轻轻扇了一下,叱道:“那是王忠嗣!”</p>
“孩儿不明白。”王准横行长安,颇懂权场之道,自觉说得没错。</p>
“那是北征西讨、三败奚人、除掉了突厥可汗、威震吐蕃的边镇大将,不是在长安城与你斗鸡的废物,你那斗鸡的规矩还套不到他头上。</p>
“那我这一拳白挨了?”</p>
“轮不到我们急。”王鈇沉吟着,缓缓道:“杂胡恐怕要无功而返了…….”</p>
次日,李林甫在查教坊使,薛白则又去了教坊选角。</p>
双方看似互不打扰,却又不可能互不打扰。</p>
厅堂中,李林甫放下手中的册子,招过</p>
一名官员,问道:“外面是薛白到了吗?”</p>
“回右相,是他。”</p>
“唤来,本相与他谈谈。”</p>
“下官这就去请。”</p>
过了一会,薛白还真是来了。</p>
李林甫脸色竞带着微微的笑意,道:“你说过不会多管闲事。”</p>
薛白确实说过,他说“我是何身份?岂会多管闲事?”但显然,两人对这个身份的认知不同,他管的不是闲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