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的目光落在屋门处，从缝隙间观察着地上的光影。</p>

方才他坚持想要送达奚抚出去，并非出于热忱，反而是因为不信任，想要亲眼看着达奚抚离开了，偏是对方坚持拒绝。</p>

而谋官之事，薛白本想找机会与李林甫讨价还价一番。</p>

他若要个普通的畿尉，得摆出谋长安尉的野心；那要谋昭应这种能陪伴圣驾的次赤县官职，当摆出更大的野心。</p>

这件事不可能一拍即合，因为他与李林甫的利益不相符。那就不能轻信对方的承诺，必须得一直态度强硬，狠狠地侵占对方的心里预设。</p>

因此，薛白一直留意着，观察达奚抚不让相送是否因为想回来偷听，果然如此。</p>

待门外的光影再次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他等了一会，推开门往外看了几眼。</p>

“吱呀。”</p>

“他走了。”</p>

谢阿蛮问道：“那是谁？你为何要这般透露消息给他？”</p>

“谋官嘛，谈判技巧。”</p>

“那我的技巧也不错吧？”</p>

方才薛白以眼神与动作示意，谢阿蛮猝不及防，好在她灵机一动反应过来，此时不由微微得意。</p>

“我可是帮了你的忙，算是回报了你让我扮青蛇，不欠你人情了。”</p>

“好。”</p>

“还有，方才那是演的。”谢阿蛮提醒道，“就是那几句话……你可别当真了。我不过是配合你，知道吧？</p>

“我知道。”</p>

薛白应了，脑中反而回想起她方才的眼神。</p>

他从她手里接过戏本，摆在桌上摊开来，拿出砚台磨墨，准备修改戏文。</p>

谢阿蛮目光看去，只见他提笔一划，随手就把一句许仙赞美西湖美景的戏词给划掉了。</p>

你.....</p>

她不由好生心疼，道：“多好的一句词呀，空翠烟霏顷波平。</p>

拔尖的那一批人。</p>

兴趣，始终是那认真做事的态度，一脸专注。</p>

话到后来，那句戏文她是唱出来的，唱功虽不如许合子，也属于当时可惜，婉转歌喉对牛弹琴，薛白既听不出她唱得好，也没那般喜爱和手中的毛笔微微转动，写下几个漂亮的楷书。</p>

谢阿蛮微微偏头，看了一会，不由一字一句地跟着念，待到后来，一双眼睛忽瞪大了。</p>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p>

她张嘴又唱了一遍，声音微带颤抖，因还未从震惊中平平复过来。</p>

“早知状元郎有才，却没想到他这般了得，弟子都不知如何说才好“瞧你急得，慢慢说便是，我又不催你。”</p>

是夜，华清宫后殿中，谢阿蛮正在给杨玉环描绘她今日督促薛白写戏本时的情形。</p>

她略有些激动，四下一看，搬过一条胡凳来。</p>

“贵妃你看，他就这般，随手磨着墨，感觉脑子里还在记挂他谋官之事。回头看了一眼，毛笔一提便写了……那般句子，弟子差点都哭了，他</p>

却直接翻了一页。”</p>

‘哪样的句子？”</p>

待谢阿蛮念过，殿中便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与杨玉环那双美目对视了一眼，心想“贵妃该有多期待这一出戏曲呀。”</p>

一旁正在剪窗花的张云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看着杨玉环，不知是惊讶于贵妃的美，还是薛白的诗。</p>

张云容想起了李白写诗时的情形，大诗人随口问了一句“女使芳名？</p>

提笔便写下了那美得让她惊艳一生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p>

过了好一会，杨玉环终于开口，问道：“然后呢？”</p>

“他一边划一边写，写的都是这般厉害的句子，写成亲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写分离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p>

谢阿蛮根本就模仿不出薛白那信手拈来的从容，话没说完，眼睛里已是亮晶晶的。</p>

“过往我也听了他许多首绝妙诗词，却以为那是他苦心孤诣、字字斟酌出来的。今日监督他写戏文，真是吓了一跳，全不是我想的样子。”</p>

说话间，许合子也到了，谢阿蛮还得把方才说的这些重新再复述一遍，她却不嫌烦，反而添了更多的细节。</p>

杨玉环也耐心听了第二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