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翁此言过谦了,在我们这些后学晚辈眼中,您即便致仕还乡,依旧德高望重,为世人敬仰。”张县令连忙讨好。
“老夫可不敢有你这样后学晚辈。”崔翁须发虽白,精神却佳,可见修养功夫:“说吧,此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朝廷又要新设资课了?”
张县令全然没有主政一方的官威,好声好气道:“崔翁想来有所耳闻,最近有一支净光僧团,带着成千上万的流民在河北各州游荡,讨求就食,日前已经来到我安平县地界。按照朝廷法度,我不敢驱赶流民,可眼下安平县并无富余存粮,这凭空多出的几千张嘴,我实在是供养不起啊。”
“所以你来找老夫,是希望借调粮食赈济流民?”崔翁脸色冷淡:“承蒙张县令赏识,可老夫家贫,这几千人的粮食断然拿不出来。”
张县令当然清楚,眼前这户人家其实谈不上家财万贯、积敛丰厚,但他所代表的可远不止是这一家。
“崔翁说笑了。”张县令言道:“我是希望由崔翁出面号召,让安平县一带的崔氏族户,协助本县赈济流民。”
“张县令看来是觉得我博陵崔氏好欺侮了。”崔翁沉声道:“每年租庸调、户税、地税、各色资课,累征不绝,就算是殷富之家也经受不了这等搜刮。老夫过去几年号召族人缴纳米粟布帛何曾少过?怎么如今到了灾年,你却说县中并无富余存粮?”
“当真没有啊!”张县令连忙解释:“崔翁不是不明白,本县每年征收所得,皆是年底集中到魏州,经由永济渠送往两京,眼下时节正是仓廪空虚之时。”
“张县令大可上书朝廷,请求从长安洛阳转运粮食。”崔翁又说:“或者主动进言,让朝廷罢废河北诸州各项杂色赋税,如此也不至于让百姓家无余粮,无法应对灾年。”
“这……崔翁这话不是难为人么?”张县令脸色发苦,河北道乃天下赋税重地,这种事哪里是他一介县令能够扭转的?
“张县令要老夫号召族人,这就不是为难了?”崔翁言道:“老夫当年说得好听是致仕还乡,说得难听是因为有宗亲攀附镇国公主,使得老夫在朝堂也无从立足。如今还要号召族人多纳米粟,张县令是希望老夫背负骂名、含恨而终么?”
话说到这份上,张县令也明白无计可施了,只得按捺满腹牢骚,无奈告辞。
离开崔家庄园后,有文吏顶着阳光上前问道:“明府,借粮不成,只怕那些流民要生出乱子来,就衙门里那些差役可看不住啊。”
“我哪里不清楚!”张县令骂了一句,心中烦躁至极:“这帮流民,跟蝗虫一样,走到哪吃到哪。还有那伙秃驴,蛊惑百姓,当真该死,还不如请幽州兵马过来,直接将他们驱散……你在念什么?”
张县令忽见一旁文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对方回避不成,只好满脸委屈地解释说:“明府您呵佛骂祖,这有损功德,我这是为您念经积德。”
“死人才要被念经!”张县令气不打一处来。
另有一位文吏说:“可是我听说,那僧团领头的净光天女,有降雨解旱的神通法力,不如请她降些雨水,也免得本县今年绝收啊。”
张县令看着远处萎靡发黄的庄稼,只好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就把这伙流民引向崔家,看他们到时候肯不肯拿粮食出来!”
做下决定,张县令重新骑上毛驴,一路小跑赶回安平县城。
等黄昏天气稍凉时,张县令便已回到县城近郊,干涸的河沟旁,流民营地安置于此,此时远远可见数千流民围聚一同,坐立有序,看着居中僧众齐声诵经。
“他们在做什么?”张县令问道。
不等文吏们回答,一旁忽然有人出声:“这是在做法祈雨。”
张县令扭头望去,就见一名年轻男子,身披云纹仙鹤襕袍,骑着一匹宝鞍黄骠马,通体贵气,显然是不凡之辈。
“你是……”
“伏藏宫,长青子。”年轻男子出示随身箓书文告,同时道:“我奉旨前来河北祈雨,安定民心。得知有一支僧团在做类似举动,所以特地前来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