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三五此刻的身体,没有半寸伤痕,并非全然是饕餮不死不灭之功所致,也因为玄牝珠入体后,堪称是经历过一番脱胎换骨。
事实上,程三五除了面容与太祖皇帝一致外,这具身体也渐渐走出另一条道路。
饕餮趁机开口:“闻夫子见李昭真遍体旧伤,必定是觉得他不堪大用。但既然李昭真登临人皇之位,与九州龙气有玄妙勾连,他的胎元精血便能契合九龙封禁,从而打造出一个完美牢笼。此等算计,当真阴狠歹毒。”
“你可以是陛下,你也只能是陛下。”丹娘子越抱越紧,死死不肯松开,程三五能够感觉她在流泪,浓睫眨动,泪珠滴在程三五背上,如珠玉般滚落。
“啧啧啧,要不就收了吧?”饕餮笑道:“国色苑虽然不算什么大势力,但是当成后宫禁脔也未尝不可。闲来无事插花采蜜,何其惬意?总是跟一个母夜叉混,不嫌乏味么?”
“你有没有想过,李昭真身为人君、富有四海,为何没有纳你为妃?”程三五淡淡笑道:“就因为你是非人花精?未必然吧?纵然无百年恩爱,十数载尘世姻缘也未尝不可。待得他驾崩之后,以你的能耐照样可以逍遥物外,但他还是让你留在国色苑,这是为何?”
丹娘子没有答话,程三五抬眼解语娘,她主动接话道:“陛下曾言——‘百花群芳,绽放山野枝头,当为世人赏叹,人主不宜独享’。”
“真他妈会装模作样。”程三五骂了一句,随后说道:“为世人赏叹,这也是扯淡。没有世人观赏,花就不开了?花开花谢,那是天地造化,从来就不是什么‘人主不宜独享’,他也独享不了!”
程三五越说越恼,一把挣开束缚,转身抓住丹娘子双臂,对她低吼道:“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不受原身拘束,却偏要往那不见天日的宫墙里钻,我看你是病入膏肓、愚不可及!我长得跟李昭真一模一样又如何?你为什么偏要我去当你的心上人?李昭真不想你受约束,可你为何偏偏要约束我?”
丹娘子娇躯抽动,低头流泪不止,泪水滴落汤池:“可是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
“谁让你忘了?”程三五再度驳斥:“你爱慕李昭真,谁也不会阻拦你,但是李昭真已经死了,死透了!我不是他,也没有人能替代他。李昭真放你自由,你为何还要把自己困在过去?大好天地,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遭吗?!”
丹娘子身形一僵,抬头望向程三五,尽是泪眼婆娑,如此美人垂泪,恨不得将其拥入怀中好生宽慰,但此刻程三五却不想如此。
他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是对太祖皇帝的崇敬,一面却是对李昭真的怨恨,仿佛所有人都希望他是李昭真,唯有这样才允许他立足于这个世间。
有些话,不仅是对丹娘子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拂世锋那伙人假借苍生大义,把你我分化割裂,让你来充当这具牢笼的狱卒,我是不得自由,可你也无法解脱。”饕餮身影在汤池各处往来闪现不定,如同鬼魅一般:
“你如今应该能体会到了吧?拓脉凿窍还不是最大的痛苦,被天地约束、无从伸张的困顿,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与你作对。还有一群蝼蚁妄图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要我说,全是放屁!”
解语娘看着程三五对丹娘子一通训斥,心中既有不忍,也有几分震惊。
程三五虽然不像那些前辈高人引经据典,言辞直白堪比乡野村夫,但也好像也有几分玄妙,让解语娘听得一时入神。
太祖皇帝留下的那句“百花为世人赏叹”,其实可算作是国色苑群芳的修行根基,众花精以自身姿色为引,百年来遍观尘世种种、阅尽人间欲念,各有所成。
但程三五如今这番话,则是更进了一步,不依世人所赏,亭亭独峙于天地间,向国色苑群芳展现前所未见的广阔境界,其中震撼可想而知。
解语娘甚至不是国色苑群芳中悟性最佳者,她都能若有所悟,丹娘子又怎会听不出程三五的话中玄机?而且被程三五这一通怒斥,反倒是喝破了不少心中慌乱思绪。
“我、我……”丹娘子身子发软,跌坐在汤池水中,失魂落魄之余,更添凄美。
程三五低头看着身姿婀娜的绝色佳人,难得没有生出欲念,沉声言道:“我不是李昭真,我没有他的阅历和际遇,也不知晓他的喜怒哀乐。你很清楚李昭真已死,无非是沉迷于过往美好,想在我这里找到那份回忆,寻求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