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夫子望向长青,见他端坐不动,低眉垂目好似垂帘内观,但周身气息无比玄妙,隐约可见点点符篆灵光浮沉出入。
阿芙也投向称许目光,同样是先天境界,各人所证天差地别。若论筋骨体魄,先天武者自然远胜于佛道中人,但是在气机运用与感悟体察上,修行之人往往神通更多。
长青最为精通的,则是感应之功,通过人身内外气机交感,从而感应天地间诸般流变,不止可以看见远方事物,还可以预知祸福吉凶,比起各种求神问卜、掷茭起卦要准确得多,甚至能够洞悉天机气运。
阿芙漫长经历中,见到真正擅长占验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不过是装神弄鬼,混口饭吃的江湖术士,这一点无论哪里都差不多。
可如果十分精通占卜测算,甚至足以观测到世道未来变化,这种人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一种困境,那便是感觉世间运势仿佛被锁死。
若自己尝试做出改变,那要么是一头撞死在命运这堵铜墙铁壁上,要么是未来的确因为自己插手发生改变,又反过来动摇了自己占测预判的根基。
阿芙久远前在西方,曾见过一个流浪的占卜师,他能够预测到自己的死亡,却没有任何反抗,最终堂而皇之地被愚狂信众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
当时阿芙远没有如今境界和阅历,觉得那个占卜师愚蠢天真。可是等自己看得多了,而且也真正迈入先天境界,方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的确会受世间气运所扰,凡事并不完全自己说了算。
不知为何,阿芙觉得如今的长青跟程三五有些像,只不过他们二人里面,有一个是初窥天机,尚在蹒跚学步,有一个却是走得太远,面前终局越来越明显,可以选择的前景也越来越少。
想到此处,阿芙又瞥了闻夫子一眼,总觉得那两人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全赖这个穷酸儒生。
“奇怪。”
长青眨了眨眼,从玄妙定境中抽离而出:“我感应不到孔一方此人。”
“他又不一定就在附近,你坐在这里肯定感应不到。”阿芙笑着说。
“不是这样的。”长青对阿芙十分信任,明言自己如今修为功底:“如今的我可以感应一切山川鬼神,他们就像是我的耳目,可以助我找到孔一方,但他们竟是一无所知。”
“你还能做到这种事?”阿芙看向闻夫子一眼,尽管她对龙气了解不多,但也知晓长青这是已经掌握感应龙气的办法,而且无需利用太一令。
长青表情复杂:“孔一方有鬼神莫测之功。”
“能够挑动世间战乱的人物,当然不会被轻易发现。”阿芙冷笑看着闻夫子:“我只是感慨,你们拂世锋在这世上,说是要根除饕餮之祸,可现在看来,会不会你们才是祸乱根源?”
闻夫子面对这番责难,倒是一派平和:“拂世锋将与饕餮之祸一同湮灭于世间,这是我早就做好的抉择。至于有人兴乱为祸,那就去平定祸乱、铲除祸源便是,与拂世锋本身无关。”
“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阿芙算是明白程三五的心思了。
“刚才还提到安屈提,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长青追问道。
阿芙拿起毛笔,轻轻蘸墨,在白纸上轻描淡写,同时说道:“安屈提当年只是被程三五消灭肉身,神魂试图夺舍不成,反倒被他囚困多年。等我赶到天池时,安屈提借尸还魂,已经被程三五所收服……喏,大概长这样。”
长青接过安屈提的人貌图形,是一个瘦削胡人,与过去所见全然不像。
“以程三五如今能为,似乎没必要刻意复活安屈提,定然是有所图谋。”长青望向闻夫子。
“我以前跟安屈提交过手。”闻夫子解释说:“当时他潜入了古阳平治洞天,妄图占为己有,我借着缩地之法,及时赶去拦阻。此人法术造诣极高,放眼天下几乎无人能比,只是被九龙封禁之局压制了数成。”
“难得有人能被你如此评价。”阿芙直言:“当年在西域,他设下的结界,你们拂世锋恐怕也做不到吧?”
“安屈提所设结界,也不全是他自己独创,而是效法九龙封禁之局。”长青如今境界大大提升,对天地造化也有了更深领会。
闻夫子沉思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声沉吟:“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