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五福是个思维简单的实诚人，大概因此才会特别容易满足。</p>

就像经历了这一劫之后，他就已经对在“鬼市”上卖货产生畏惧心理了。</p>

一点也不再想挣这种轻松钱了。</p>

反倒对过去凭力气换饭吃的生活重新报以憧憬。</p>

为此，孙五福跟宁卫民不断唠叨，说他现在才知道“鬼市”的不好。</p>

不但天天得跟买主儿磨嘴皮子，掰扯价格。</p>

而且被逮住一回，就是许多天白干。</p>

这回幸亏大部分钱都在徐老六的身上呢，他身上的也就不到五块的零钱，损失还少点。</p>

可即使这样，他们花了小一百收上来的东西也全军覆没了。</p>

要不是宁卫民保了他，真的再罚款一百的话，这个月肯定是没法吃肉了。</p>

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眼红徐老六。</p>

人家跑“鬼市”挣得再多，那是人家的本事。</p>

土狗就是土狗，狼狗就是狼狗，什么人吃什么饭，这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p>

感叹一番后，孙五福相当郑重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说自己今后还是只上街收货好了。</p>

只要每天能挣两块钱……不两块五，他就愿意这么干下去。</p>

五毛吃饭，每天能攒两块，这已经能赶上一个工人的工资了，满可以的了。</p>

此外，除了做出以上种种反思，孙五福还恳求宁卫民陪他一起回趟玉渊潭公园做个证明。</p>

他希望能借此让徐老六知道，他是对得起朋友的。</p>

稽查组抄市的时候，他确实想保护俩人的财产来着。</p>

只可惜戴红箍的人太多，真的护不住了，他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家没收的。</p>

而作为酬谢，他说一会儿可以请宁卫民吃面，搁肉臊子的那种油水十足的刀削面……</p>

大概是想到了那面有多么的好吃。</p>

孙五福还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副又朴实又孩子气的馋样来。</p>

不用说，宁卫民当然是觉得这幅样子的孙五福，是相当滑稽可笑的。</p>

但他同时也觉得孙五福这种性格上的幽默，又有点让人可怜，让人心疼。</p>

这小子永远把别人往好处想，愿意主动替别人着想，可他哪儿知道大多数人都没把他当成朋友啊。</p>

其实他完全不用这样的。</p>

“五福，现在废品站收铜是什么价啊？你知道吗？”</p>

宁卫民心里突然一动，忍不住问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p>

孙五福全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被岔开那么远，被问得不禁愣了一下。</p>

“还是原先的价嘛。黄杂铜两块八，紫杂铜三块八……”</p>

宁卫民听他这么说，不禁叹了口气。</p>

“哦，看来你现在已经知道铜是有区别了。那你……你就不恨我？”</p>

孙五福沉默了，脸上一下子流露出滋味复杂的神情。</p>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低了头。</p>

但很快，他又猛地抬起头来。</p>

“不瞒你说……以前……以前我是怪过你，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咱们常去的废品站更是黑心，与其便宜那帮王八蛋，还不如让你占便宜呢。”</p>

“毕竟你还替大家跑腿买了东西，又尝尝背着亏空。我知道，‘将军’他们也老欺负你，你也是迫不得已。对不？而且说实话，要不是你，我还不能有手表带呢。”</p>

说着，孙五福又举起了他的手腕，给宁卫民看那块当初宁卫民卖给他的表。</p>

完全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块被翻新的旧表，也是他吃亏上当的证据。</p>

“你看，你看，这表还走的好着嘞。我心里念你的好处。别看‘将军’他们几乎天天骂你，可我没骂过你，真的……”</p>

孙五福如此的率真，如此的豁达，反倒更让宁卫民不知该作何反应了。</p>

他眼前的这个人，处于绝对的社会底层。</p>

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期望，比大部分人活得都要屈辱得多，甚至经常会受到同伴的欺负和欺骗。</p>

可哪怕这样，孙五福也仍然是个实诚到家的人。</p>

既能坚持一定的道德操守，对生活也保持着乐观和热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