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清晨,非常关心北线战场战况的刘备,在确认李傕郭汜主力都已经北移、不会再有余力从陈仓渭谷方向突围后,就亲自带着亲卫骑兵,以及李素等参谋,快马北上,沿着汧水赶到汧县,了解情况,顺带督战。骑马赶路了不过大半天,下午时分就到了。
他留下了严颜和钟繇负责陈仓地区的防务,后方兵力也足够应对突发情况。
结果到了前线,刘备发现清晨就已经集结齐兵马,开始对李傕展开进攻的关羽,居然还停留在汧县西北五十里、距离街亭还有七十里的陇山山谷之中,不由很是担心。
一言以蔽之,就是想支援张任、与张任会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傕是使出了全部劲儿阻止,在西北方向猛攻在东南方向死守堵口。
刘备不由责问:“怎么我军还停留在汧县?云长不是早上就到了、开始展开进攻了么?怎么还没突破李傕、推进到街亭?若是拖延下去,导致张任被歼灭、李傕郭汜成功会师,可如何是好?如今郭汜应该都已经到了街亭,从背后猛攻张任了吧?”
看来李傕的部队也不傻,狗急跳墙的情况下,打阻击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潜力被充分挖掘出来了。
关羽也不得不解释:“此处确是一路地势都比较险要,我军此前占据了汧县,李傕从华亭去街亭的时候,没有时间夺下汧县,已经算是我军的幸运了。否则汧水上有个县城堵着,要攻破起码再多费三五日,就更赶不上了。
但我军终究是不够熟悉陇山地形,不如西凉军知道各处可守险要。而且这陇山中道路狭窄、适合筑关设卡的地方太多了。我军如若强攻,倒也不是攻不下来,但伤亡必惨。
李傕也有七八万之众,我们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伤亡必然比街亭张任那五千人还多。我军又都是数年经练的精兵,这样在攻坚战中消耗,着实可惜,故而需要耗费时日打造器械。”
关羽一边说,也一边给刘备和李素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原来,汧县以上的汧水河谷源头部分,路也确实难走,毕竟是陇山东西支脉之间夹着这么一条河谷,李傕军要迟滞刘备军,确实是处处可以设防。
比如西汉初年,其实在汧县西北五十里的地方,就设置过一个叫“陇关”的地名,就是截断汧水源头的,只不过没有筑造土石关墙。这地方相当于后世百度地图上陇县的固关镇(陇县就是汉朝的汧县)
除了陇关之外,后面还有一两个恶心的地方,都是山中河谷狭窄之地,李傕的部队抢占之后紧急夯土筑墙,就能迟滞不少时间。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前一阶段刘备军主力在南线郿县方向捞了一票,那就要付出点代价,北线机动肯定不如李傕先到位。而且刘备军能在李傕绕街亭的时候保住汧县就不错了,也不可能在整条陇山谷道上处处设防分散兵力,那样只会导致白给被各个击破。
而关羽急行军来增援,也不可能带投石车这类攻城武器,哪怕简易攻城锤都得临时花时间造。
不过刘备显然不是这么算账的,如今才三十五岁的刘备,大战略方面的知兵程度,估计还不能跟历史上二十多年后相比,但他“以人为本”的老毛病倒是年轻时就已经根植了。
面对关羽所说的困难,刘备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能干直接抛弃队友的事儿,如果直接把一支己方部队彻底放弃不去救援,会不会影响到全军士气和本阵营的声誉”。
说人话,就是有点儿类似于“拯救大兵瑞恩”的人文主义关怀,还想妆点一下阵营的团结度,希望立起“不放弃战友”的人设。
所以他不跟关羽见外地责备:
“云长,这账不能这么算。若是快速解救街亭有困难,我也不是让你强攻。但不能以‘那儿还剩三四千残兵,我们要救出他们可能会伤亡更多’来判断救不救。得是全局考虑。
而且现在猛攻李傕也是利用李傕跟郭汜还未会师,要是会师了之后会比现在更难打,那不是伤亡更重了。”
关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连忙表态:“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一时情急……”
听了刘备和关羽的争论,一旁的李素倒是有所启发,他也再次研究了地图和战况,发现未必没有随机应变的可能,便等关羽说完后,也帮着劝解:
“大王,我军一开始是打算把李傕郭汜各个击破,但仗打到这一步,意义倒是不大了。陇山战场这地方,无论哪一处,都是地势狭长,易守难攻,所以谁主攻谁就要吃大亏。
就算我们只面对半数之敌,只要我们被迫主动进攻,所要遭受的额外损失,说不定已经能抵消掉敌军倍增之后敌方的强度提升。
另一方面,我一开始坚持建议大王各个击破,也是希望以严颜防守的渭水河谷与陈仓城,来作为隔断李傕郭汜的主要屏障,街亭这边只是次要的,当时只想过郭汜会从西边一侧攻打街亭,没料到街亭会遭到东西夹击。
而街亭的险要显然不如陈仓和陇山渭谷,是不足以承受住东西夹击的,会最终失守也是正常。仗打到这一步,有条件地放弃街亭、把张任的部队撤下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张任能全身而退,给敌军造成重大杀伤、并挫其锐气,也算是阶段性的目标达成了,我们还可以设计更好的修正计划,把李傕郭汜消灭。”
刘备倒是没想那么远,他还停留在不出卖战友的层面,闻言后倒是很有兴趣,也不建议兼听则明一下,便示意李素详细说。
李素指着地图:“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料到李傕绕北数百里接应郭汜,也是考虑到安定郡境内相对贫瘠、百姓贫穷,官府仓廪也不充实。临泾、泾阳等县所能支撑的军粮,也不够十几万军队吃多久。
李傕郭汜要是会合了,在安定郡境内只要拖延半个月以上,必然会需要从京兆地区沿泾河逆流运粮增援。而且到了泾阳后,还要走陆路运输百余里到华亭、再从华亭运送数十里到陇关、街亭。如此则运粮损耗极大,不足以支撑其久战。
相比之下,我军若是最终放弃街亭,回退七十里就是陇关、再往下游回退五十里就是咱现在所在的汧县。这里是渭水支流汧水沿岸,水路运粮极为便给,跟运到陈仓几乎是一个成本。
到时候就算李傕郭汜会合了,他们粮食不如我们持久,就只有三个选择,最笨的就是顶着损耗与我们相持,不过一个月定然粮尽崩溃。
第二个就是被迫与我们速战速决,但那样他们就得承担主动进攻的不利——前面也说过了,在这陇山夹谷之中,谁进攻谁就不利。他们就算合兵十七八万人,进攻我们八万,对我们造成的损失,也未必比我们现在凭八万人攻打李傕九万人来得大。
最后一条,就是敌军在发现他们要陆路运粮近二百里路,扛不住了,准备先后退到华亭跟我们相持,而这时候我们也不用急于逼到华亭,可以继续留在汧县,跟他们隔开五十里对峙,确保一里路的山地运粮损耗都不承受,这样他们还是耗不过我们。
那他们就得从华亭再大踏步后退,退近百里,一直退到泾河河边,确保能直接水路用船拿到粮食,这样才能相持下去。而他们退往华亭,再退往泾阳的过程中,这一两百里,十七八万大军、步骑混杂,要整齐后撤,能不露出破绽?
只要露出破绽,而且是在过了华亭之后,相对开阔的泾河高原上露出破绽,咱有子龙、马超的骑兵迂回截击,趁机咬下来几块,让云长蜂拥追击,给敌人造成的损失,未必比现在强行各个击破少。”
刘备听了之后,不由眼神一亮,忽然觉得随着客观条件的明显变化,也不是非要坚持“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个铁的教条了,可以稍微灵活应变一下。
但李素所言毕竟匪夷所思,刘备为了兼听则明,又问了旁边的荀攸:“公达以为如何?”
荀攸老神在在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右将军所言,虽闻所未闻,但细细算来,也略有几分道理。而且我听说李傕这次是玩了命地强拉壮丁,如此士兵的士气定然低落,那些刚刚从军数日的农夫青壮,有谁是真心为那个狗贼暴徒卖命的?
现在被堵在陇山之中,没有地方逃跑,还觉得他们一方人多势众,这还有心死战,能被督战。要是真按照右将军的相持耗粮方略、等他们粮尽时退到了泾河高原之上,怕是稍一接战,开阔地上逃兵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