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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就向刘备展示了这样一个社会哲学图景:人的天性,分成两部分,自然属性,就是荀子说的“性”,可以理解为先天的。社会属性,就是荀子说的“伪”,也可以理解为后天的。
但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又不仅仅于此,还有更广泛的含义。
人的自然属性,是人和自然环境、和外物,和一切非人客观存在打交道的属性。
比如人跟食物、动物、植物、非生物的土石水火打交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这部分动用的都是人的“自然属性”,也就是“性”。
这方面荀子其实也有朴素涉猎的,荀子把人对物的认知和态度分为四级,人对“水火”如何如何,对“草木”如何如何,对“禽兽”如何如何,最后对人又如何。
用现代话语概括翻译一下,就相当于荀子已经认识到人的道德只是针对“人对人的行为准则和态度”而言的,而人对非生物(水火)、对植物(草木)、对动物(禽兽)的态度,谈不上道德。
所以,荀子说的“性”本身是“质朴”的,不等于韩非说的“性”是“恶”的。
就好比人杀动物来吃,虽然有“杀”这个动作,但杀猫杀狗杀猪是不存在善恶的。
至于人砍伐草木植物为自己所用,甚至只是挖掘土石开矿、造房子、改变自然环境,发掘非生物资源,那就更不存在“恶”了。
人自然天性要生存,要使用自然界物资,这就是质朴。人对这些东西天生有贪婪,想占有,这也是质朴,不能叫恶。
而荀子说的“伪”,李素认为不仅是“后天学习”,还包括一切“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行为规范的形成”。
换句话说,“性”更多是人对物、人对自然的认知和行为准则,“伪”更多是人对人的认知和行为准则。
人与自然打交道是天生的本能,人与人怎么打交道是后天要学习的。
荀子说“伪”可以“使性美”,其实就是强调了亚里士多德的“人是天生的城邦动物,人有天然的合作需求”,所以要靠“伪”来强化道德,保护合作。
这其实也是很符合进化论的,因为自然界很多群居的、需要合作的动物,比如蜜蜂,都有本能的利他行为。这如果套到人类的概念范畴上,那种“利他”不就是“道德的天然本能”么?
所以韩非怎么能说人性的天然本能里面没有“善”呢?
如果韩非懂进化论,知道人类在上古状态下,甚至极端点,在原始人的状态下,人类跟虎豹猛兽相比处在绝对弱势。
那种环境下,只要人口足够稀少,人类几乎不存在跟同类竞争的需要。
人活不下去的理由,几乎没有是因为被另一个原始人抢了资源,他们只会是因为“斗不过大自然,打不过更强大的动物”而被杀。
那样的原始人,怎么会勾心斗角?当然是看到一头老虎来了,要众志成城本能团结杀老虎、保护同伴。
因为基因本能就告诉原始人,你不团结、不利他、不互相帮助,都会被老虎杀了的。不需要道德教化,原始人天然本能就团结友爱。
因为人是从古猿进化来的,不是猛兽进化来的,古猿本来就不是肉体力量优势物种。他进化来的时候就是一种必须群居抱团互助的生物,必须有社交和合作。
人类跟人类的内部竞争矛盾的凸显,得是人类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工具、开始征服自然、能让人口繁衍、爆炸、出现人多地少、天然采集和狩猎的收获不够吃了。
这时候人才会意识到人的主要竞争矛盾,不来自于更强的猛兽,而是来自同类,也正是进化到了这个时候,人才会出现“缺德”,才会出现“损人利己”。
“伪”才会出现其第二种可能,那就是此后的“伪”既可以利他也可以损他。
其实韩非子在《五蠹》里明明也有对此的论证:“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
说明韩非其实应该认识到“在人口稀疏的时代、在人和自然的矛盾才是人生存的主要矛盾”的情况下,人的“天性”应该是“不争”的,也不会“缺德”,那不就是“性本不恶”了么?
至于后来的“缺德”,韩非自己也说了,是因为人口爆炸人均自然资源不足、进入农业社会,“人有五子不为多,祖父未死就有二十五孙”,所以人才变贱变缺德。
一切恶都是在人口增长、局部人均资源不足后出现的,最初的人口增长都没出现之前,哪来的恶。
只不过韩非在其他地方专门为了论证他的“性本恶”时,又不用这些论据了。可见韩非也是一个选择性遗忘的人,每一场不同的辩论,都只专门引用对自己有利的论据。
李素论证了这一切之后,基本上也就把韩非对荀子的“恶意误解”,彻底剖析出来了:韩非说人性本恶是错的!荀子的“性、伪”论比韩非要好很多。
但荀子多年来也被误解为“学兼儒、法”,主要也是因为韩非对荀子的解读有错,而近五百年来,后世的读书人、后世的大儒,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韩非耍的那个鸡贼误解,导致荀子被大家的误会加深了!
直到今天,李素重新解释了荀子的“性、伪”,尤其是把这个“伪”字单独挑出来重新解释。
李素甚至是以韩非之论攻韩非另外一些论,指出韩非在多个地方对荀子同一个思想的解读本身都不一致,所以如今世上一切读书人对荀子的“伪”的解读都是错的,至少不够精确、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