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天道再一次于暗处活动起来。
短短数年之后,血战天狼山一役突如其来的发生,四大世家六大剑派中的精锐成为了此次的主导,而天狼山的抵抗,却出乎意料的孱弱不堪。
这是天道第二次出现在江湖,恍如流星一闪而过,却带走了天狼山上数十个绝顶高手的游魂。
此后的安宁,一直持续到距今二十多年前的某日。
江湖上不断有名动一方的豪杰莫名殒命,就连四大世家六大剑派也不能幸免,被害者的身份上至一方家主,下至闲云野鹤,共通之处,便是年纪大都已经不小,且与当年的天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次年,亮出獠牙却将身体藏于黑暗之中的狼魂浮出水面,那些年轻人不知从何得到了当年天狼山的武功,以更加隐秘更加团结的势态展开复仇。
同年年底,四大世家中的萧家当主被偷袭而死,其女萧落华以北堂无心之名复组天道,这个原本松散的临时组织,就在她的手上成为了隐隐凌驾于各门各派之上的复杂势力。
直至狼魂中数人身份曝光,正面血战即将来临之前,江湖中已有传言,四大世家六大剑派,皆已成为天道操纵的傀儡。
此即为天道鼎盛之时。
之后,便有了一场持续数年的争斗,武林人士伤亡不计其数,四大世家三家先后遭劫,剩下唐门硕果仅存,六大剑派也皆成了风中残烛,人心惶惶苟延残喘。而在牺牲了如此巨大代价之后,那一代的狼魂明面上的人物也已死伤近半,领袖人物之一,身负蛮夷血统的纳兰暮也在一场决斗中与公门第一高手谭凌山同归于尽。
一些对两方都有所忌惮的旁观者,便在此时蠢蠢欲动。
于是一直试图化解这场江湖劫难的谢清风、谢烟雨兄妹,终于以清风烟雨楼的名义正式插手。
不久之后,萧落华亲手埋葬了北堂无心这个名字,与狼魂当时的领袖风绝尘立下三掌之约,人心惶惶的江湖乱世,总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关于天道几十年来的秘密,也在此后公诸于世。
狼魂隐遁,天道匿踪,许多原本并无出头之日的门派借此良机,抢占成为武林新贵,如暮剑阁这样广收弟子,雄踞一方。
即便是近几年出现了有关如意楼的种种传言,武林大势依旧是欣欣向荣,平和稳定。而从去年年底开始,江湖上突然有了新的流言,称当年萧落华虽打算将天道彻底解散,但那样一个复杂的组织已如成年猛虎,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从下手,断掉的只不过是许多支线之间的联系渠道,让这只猛虎伤了筋络,一时间无法行动罢了。如今天道已有了新的主人,正于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卷土重来。
最新的流言白若兰并不知道,那替天行道的暗记她也没怎么听过,可她好歹也是名门大派之后,再怎么不关心江湖传言,天道狼魂之间的多年纷争她也有所耳闻。
在心里好生消化了一下唐昕的话,她才惊呼道:“难道是当年那个天道?这……这怎么可能?”
南宫星笑道:“江湖中的事,哪有什么不可能。萧落华前辈一言九鼎,不代表剩下的人也会甘心蛰伏,天道恐怕本就并未死透,只是既没了富甲一方的萧家作为后盾,也没了思虑缜密的萧落华作为中枢头脑,不得不沉寂下来罢了。”
他起身望着手上那张纸,淡淡道:“而只要有个既有银子又有头脑的人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天道重新运转起来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白二爷,这其中牵涉的,只怕不光是令郎走火入魔一件事这么简单吧?”
白天雄面颊上的肌肉不住跳动,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就我所知,天道今年年初就已悄悄来过使者,只是三弟好像什么也没答应,闹得不太愉快。我……我却没想到,穆紫裳……竟然已成了天道中人。我若是不给她个交代,只怕白家上下都难逃一劫。”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微微摇头道:“你们年纪小,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萧落华其实自己也清楚得很,她一手壮大的天道,到最后根本就已成了一只拼命吞噬江湖门派的怪兽!不然你以为她为何会在隐居遁世之前将天道的秘密公诸于众,不惜害的诸多正道首脑声名狼藉?”
白若兰不解道:“二伯,咱们白家不说武功如何高强,至少在江湖中也算有些人脉,你为何要怕成这样?”
白天雄冷哼一声,抬头道:“你根本不懂,天道的手段一贯是隐密不宣的暗地笼络,你与其对抗的时候,甚至分不清究竟身边有谁会突然捅你一刀。他若要来对付我,那在我身边,立刻就找不到几个可以相信的人。”
他在三人面上扫视一圈,冷冷道:“比如此时此刻,若兰我还可以相信十之八九,而你们两个,一个唐门弟子,一个恰好复姓南宫,说你们就是天道中人,可不是绝无可能。”
“互相猜忌的心思,的确是最合适的武器,”南宫星挺直身子,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何不肯开口了。你必定是在怀疑,你另外四位兄弟中,已有人入了天道。”
白天雄咬牙道:“这是我白家的劫数,李秀儿的事多半惹来了如意楼,连新娘子也丢的不声不响,若麟造的孽又惹来了天道,若是没个交代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意楼的事我无能为力,但天道这边,兴许我们父子的命,总能让穆紫裳她高抬贵手吧。”
该知道的已差不多全都知道,南宫星把那张纸收进自己怀中,走到门边,侧身道:“白二爷,天道若真的在白家下了一番功夫,你难道以为他们只是来为当年屈死的女子替天行道便会罢休么?什么人信得过,等你不再如此慌张的时候,心里自然有数,晚辈不再多费唇舌。这张证据还有些蹊跷之处,抱歉暂且不能还你。告辞。”
白天雄抬头看着他们三人,沉声道:“你非要拿去,我也拦你不住。我只奉劝你们三个小辈一句,对方若没有十足把握可信,天道的信息绝不可随意告知他人。否则若是害了白家一家老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南宫星并未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门外已是夕阳垂暮,奇峰突起刺入一片如火云海之中,山林起伏一线恍若镀上一层金箔,壮阔苍穹无边气象,仿佛都聚于日落之处,正是断霞峰景致最美的时刻。
但每一个看到这景致的人也都知道,这壮丽的画卷,不久便会化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夜幕,仅余万点繁星一泓水月,冷冷俯瞰苍生。
南宫星本还有些话想要问问白若兰,但看她心神不宁,加上天色已晚,也就按下不提,只说些闲话帮身边两个姑娘略略调适心绪。
无奈心头骤然多了如意楼与天道两片厚重阴云,再怎么打趣逗闷,白若兰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以她的性子,这些事情瞒着旁人还算容易,可要是见了她的兄长爹爹,只怕立刻便会竹筒倒豆子一样倾诉个底朝天。
回头想想,这种牵涉到暮剑阁安危存亡的要紧事,的确也不该让阁主与继承人都蒙在鼓里,经白若兰之口让他们早做提防,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南宫星知道这种事有他在旁反而不便,不如早些分开,看白若兰的神情,再晚点去找父亲只怕都会憋出病来。
再说他这边也有要紧事要处理,将白若兰唐昕送回住处,匆匆用了顿便饭之后,就找了个借口早早告辞。
他要静下心来仔细研究的,正是那张据称出自穆紫裳手笔的纸。
这趟出门,顺道要办的事大都比较轻松,而恰恰是和这穆紫裳有关的一件根本是毫无头绪,他险些索性跑去询问白天英,现下看来,果然不该操之过急。
这名字竟真的随着尘封往事一道浮了出来。
他拨亮灯火,将纸张铺开,甩开天道印记不管,将穆紫裳写下的笔迹逐字逐句凝神细看,在心中反复推敲琢磨。
果然,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触越读越是清晰,他盯着其中几处极为生硬的笔迹,冥思苦想,试图捉住脑中飘忽不定的那一点光芒。
可作为一篇受害者的血泪控诉,纵然有些文法不太通顺,好像也并不奇怪,更何况这也不是出自什么饱学之士,不过是个满腔怨恨的年轻女子而已。
莫非想偏了方向?南宫星将纸收好,坐到床上闭目打坐,靠着练功时的心澄神明暂且休息一下疲累的思绪。
他最重要的师父教过他,一件事想不出的时候,换个时候再去考虑,说不定便能得到新的收获。
执着一念,反倒会钻进死胡同中。
自从与白若兰在蔽日山中的几日经历之后,他总算放下了心底对武学的排斥,枯燥无味的练功,也被生性好玩的他琢磨出些许乐趣,沉浸于内功周天往复之中,不知不觉就已是夜半中宵。
往常夜深人静,身边女伴心神俱醉沉沉睡去之后,正是他思绪最为活络之时,他抖擞精神,刚掏出那张纸来,还没铺在桌上,却听到门外院中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飞快由远及近。
这会儿能是谁?他微一皱眉,先将纸张叠好收回怀里,屏息静气坐到桌边,力运双掌凝神等待。
来意好坏,光看敲不敲门也能知道个大概。
那人竟真的没有敲门,而是沿着院墙一路溜了个圈,绕到了屋后窗外,跟着梆梆敲了两下窗棂。
听那急促不稳的气息也已猜出是谁,南宫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崔姑娘,你这会儿偷偷摸摸来敲我的窗户做什么?”
不料外面崔冰回应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恐惧,好似微风拂铃微微发颤,小声道:“刚才,有人……在我屋外偷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