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她的轻功和当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她判断出难以取胜的那一刻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可出手的还有一个被她低估了的方群黎。
要不是擅长追踪的人通常也擅长隐藏行迹,那一晚她还真是凶多吉少。
当夜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但强行静下心来之后,她却又被突然发现的事实惊得不寒而栗。
她立刻意识到,继续待在方家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其实是在自寻死路。
张蓉的死活她并没放在心上,而且她也觉得,一旦让其他人知道,那就连她也一样走不脱。
次日一早,她就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方家。
她平素里刻意塑造的形象这时通常能派上用场,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裙穿了一双绣鞋,将头发编成辫子戴上一顶斗笠,这陆阳城里就没几人再认得出她。
这总算是叫她好整以暇的躲在暗处看完了方家的一场好戏。
“我可不是能被当成棋子丢来丢去的人,这个坑给我挖的这么大,我不把挖坑的丢进去埋了,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雍素锦抬了抬眼,道,“怎么样,南宫小哥,肯和我合作一手么?”
南宫星淡淡道:“这些都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我不能尽信。对看不透的人,我通常都会小心些。”
雍素锦啧了一声,笑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来嫁给你做老婆,给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表示一下交易的诚意。合作是各取所需,难道还非要我把老底都兜给你么?”
“各取所需?你打算要什么?”南宫星饶有兴致的问道。
“那还用说,我要方群黎的命。其他的我都可以让给你们去杀,这人,你得交给我。”雍素锦咬牙切齿道,“我就算手生了,也绝不会让他死不够三天。”
南宫星沉默片刻,叹道:“那鬼面人,果然就是方群黎么?”
雍素锦冷哼一声,道:“他戴上那鬼面具的时候,鞋里、肩膀上、胸口和肚子都垫了东西,用来糊弄蠢货到是绰绰有余。我在太阳下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总算是认得清清楚楚,他要不是鬼面人,我就把这对招子挖出来喂猪。”
“你这要求倒是简单得很,当真合力制住了他,他怎么死,我本也不太关心。这种连自己堂弟夫妻都不放过的人,你能让他死够一个月,我只会在旁拍手称快。”南宫星道,“那你能给我们什么?”
雍素锦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弯腰拍了拍土,道:“我这人能拿来作价的就两样,一样是杀人的本事,一样是我自己这个人。你选前一样,没说的,咱们这就成交。”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我要是色胆包天偏想选第二样呢?”
雍素锦咯咯笑道:“我可贵的很。想把我整个换去,起码也得拿出风绝尘、谢烟雨、黄凤引、池寄瑶这种才貌双全的绝顶人物吧。方群黎这种货色,至多也就能换你摸摸我的脚。”
她口中这四个名字,论武大都几无败绩,论势至少也是一方当主,论相貌,一半昔年曾位列江湖四绝色之中,另两位也绝对称得起美人一词,她这索价,已不能算贵,而是荒谬。
不管谁拿住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不可能舍得来换她这么个江湖小辈。
听出她是在信口调侃,并无几分当真,南宫星也笑道:“可我对杀人真没多大兴趣,与其让你帮我杀人,还不如让我摸摸你的脚。起码你的脚,可比那些死人好看多了。”
雍素锦皱了皱眉,道:“我都分不出你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知不知道光是陆阳城里追过来的就有多少好手?你想没想过唐行简和柳悲歌只要递个信出去,又会有多少人从各方追来。我帮你杀掉一些,你不也轻松的多么?”
南宫星淡淡道:“他们大都是被人骗了,糊涂蛋虽然可恨,但总罪不至死。真把他们大杀一通,我们几个可就真洗不清了。”
雍素锦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失望,道:“看这样子,你是不打算同意咯?”
南宫星笑道:“我不是说比起杀人,我更想摸摸你的脚么。”
雍素锦双目微眯,浅笑道:“只是这样,你就肯把方群黎交给我处置?你身边那两个都生得挺美,你还嫌不够?”
南宫星道:“对美人,男人通常是不会嫌多的。”
雍素锦颇为戒备的盯着他的方向,往身后的大树侧面挪了两步,道:“你当真不用我帮你出手?”
“不必。”南宫星仍是笑道,“如非必要,我不想杀人。即便我想,我也不缺帮手。”
雍素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沉默片刻,突然抬头娇媚一笑,道:“你果然来头不小呢。好,你能拿住方群黎,我就来专程给你摸上一天。不过,只有脚哦。”
“果然来头不小?”南宫星微微皱眉,问道,“你听谁说过我的事?”
但雍素锦只是留下一串轻笑,返身一扭,便已隐入到林间暗影之中,大抵是为了表明诚意,她不知何时又将带铃珠串挂上了足踝,悦耳的轻响,转眼便远远离去。
南宫星细细咀嚼了一下方才雍素锦所说的话,略一推断,她最有可能得到这信息的渠道只有鬼面人方群黎一个,那方群黎又是从何而知?
南宫家早已覆灭多年,世家子弟尽皆流落江湖各处,怎么算,也称不上来头不小。
这话中所指的含义,十有八九是在说如意楼。
可他身为如意楼中人这件事,就连唐昕也不过至多有八成把握,仍在旁敲侧击不敢断定。春妮唐行简这些先前就与他碰过面的,了解的事情比唐昕更少,绝对不可能推出更多。
联系到这次对方专门针对他的栽赃嫁祸,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应该与那朵银芙蓉事出同源。
蜀州在如意楼内归西三堂负责,总管岳玲和旗下三名堂主与南宫星关系都还不错,不然这次寻找崔冰下落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依此时的情形,他只能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通知岳总管,自上而下排查内贼。
如意楼作为一支小心隐藏着的势力,结构并不算紧密,南宫星虽说与楼主风绝尘关系亲密,名义上更是内三堂总管骆严的亲传弟子,可并未担任什么实职,出江湖的时间比他师兄叶飘零还要晚了半年,底层寻常弟子,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
若方群黎的确是天道中人,又轻而易举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天道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少说也已恢复了六七成元气,起码已有了当年揪出狼魂中人的本事。
这么看,向东过来尽早进入翼州,当真是最佳选择。若是仍强行追寻灵秀五娥余下几人的行踪,只怕真要连着身边这几条性命,一起葬送在蜀州境内。
南宫星心有余悸的回到原处,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向楼主和岳总管分别报告,一边重新警戒着周遭环境。
那三人睡的都还算踏实,只是一个个面色凝重,白若兰还呢喃了几句梦呓,都不像是做了什么好梦的样子,次日一早起来,反倒是南宫星气色最好。
牵上马顺着山势走了一阵,找到一眼活泉,这种情形下,两位姑娘也都不得不抛开无谓矜持,四人一起蹲在泉边,灌满了皮袋,洗洗手脸。
寻了一处背阴树丛,交替进去五谷轮回一番,总算是可以继续上路,下山时一匹马滑蹄扭伤了脚,唐昕只好和白若兰共乘。
雍素锦的事南宫星在路上大略提了一提,唐昕果然如他所料支持与雍素锦合作,这种时候多个强援终归不是坏事,白若云并没表明态度,白若兰则是干脆利索的拒绝,说什么也不愿与那种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同流合污。
“可按江湖传闻,雍素锦杀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人,借她的手有何不可?武林中这些大侠哪一位杀的人少了?就说要追杀咱们的关凛,你看她下手那股狠劲,猜猜她杀过多少?”唐昕不知动了什么念头,仍在坚持,口气也强硬的有些奇怪。
白若兰坐在唐昕身前,仍忍不住扭头瞪了她一眼,怒道:“那关凛要想帮我,我一样不答应!就算是……就算是恶人,也不能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抓进大牢的犯人,难道一个个可以全都砍头不成?”
南宫星在旁听她们争执了一阵,心里早猜到了唐昕在等什么,看白若兰似乎动了真火,只好道:“你们不用吵了,咱们不必借她的手。唐姑娘,光一个薛师姐你还不放心的话,那里还有我其他的帮手。”
唐昕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翼州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地头呢。”
白若兰一怔,没想到唐昕脸上的固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还不知该说什么,唐昕就凑近她道:“兰妹妹说的有理,姐姐错了,那种草菅人命的杀手,咱们不必她帮忙。方才是姐姐着急了,跟你赔个不是。”
唐昕这么明目张胆的一点点蹭向自己的目标,南宫星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看着白若兰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苦笑着摇了摇头。
骑行露宿了两日,总算叫他们遇上一支西行商队,南宫星加了银子,将三匹筋疲力尽的山地矮马换成了奔行更快的四匹高头大马,半日之后,总算是离开了陡峭山区,步入大道坦途之中。
等到真正离开蜀州,骑过翼州界后,南宫星才算稍感安心,当晚头一次带着他们寄宿在了村庄农户。
农户家的青菜白饭当然算不上什么美味,可对连着吃了数日毫无调料的生烤鸟兽的人来说,只是加了些盐就足以让他们大快朵颐。
饭后烧了开水,借了农家洗衣服的大木盆,两个姑娘把自己关进房里,着实彻彻底底的洗了个澡。
再上路时,南宫星向村里买了几身合体的粗布衣服给四人换上,又将白家兄妹的两把佩剑包进包袱中,粗略一望,四人都几乎看不出什么江湖味道。
只不过他们的长相气质也不像是真正的农家子女,不过骗骗粗心大意的人而已。
所幸一行四人之中,一半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另一半也只在蜀州略有薄名,进到翼州境内,就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