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人最好的年华,可那两人的面目,却都已变得扭曲而狰狞。
他们似乎努力想喊些什么,却没有一个能喊出声来——他们的左手牢牢地按着自己的脖颈,尽管如此,鲜血仍已染红了他们胸前大片的衣料。
两人中瘦小些的那个终于无法再坚持下去,跌跌撞撞的走了最后两步,瞪圆了眼睛仰面倒了下去,他的手缓缓松开,滑落到一边,露出的咽喉上,果然有一个血淋林的洞。
另一个人强撑着跑出几步,胸口猛然一收,似乎想竭尽全力喊出些什么,但指缝中一阵血沫飞溅,带走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他瞪圆了眼睛缓缓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倒在了地上。
「报官!报官!快去报官!」
「杀人了!来人呐!出人命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陡然又响亮了几分,街上的人纷纷退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也有不少转身逃开了这里,父母没来得及蒙住眼睛的几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其中一个当场尿了裤子。
南宫星走上两步,四下打量了一眼,并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像是并不太熟练的传音入密:「南宫星,去扯开他们衣服看看吧。你的麻烦已经来了,这两个算是我白送的,你是不是还非要摸我的脚呢?呵呵……」
南宫星回过头,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渔家打扮的少女甩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轻快的走远,草鞋中的那双白嫩脚掌,简直比脸还要好认。
雍素锦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南宫星略一思忖,故作惊讶的扬声道:「诶?死人胸口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金光闪闪的!」
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到离他较近的尸体旁蹲下,袖中一摸,已将一小片金叶子拿在手中,跟着一扯尸身衣襟,将胸前衣服扯开,看着落在地上的金叶子叫道:「这……这人怀里有金子!穿的这么穷酸,难不成是江洋大盗?」
他一边故作惊叫,一边将几张百两银票偷偷放进死人怀中,伸手再一扯,衣襟崩裂,银票四散。
果不其然,几个眼里放光的大胆糙汉终于按捺不住,一边叫嚷着「说不定真是江洋大盗」「走走咱们也去搜搜看」,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七八个跑向还没人管的那具尸体,三四个向着南宫星这边跑了过来。
这会儿功夫,已足够南宫星把想要的东西藏进自己怀中,也足够他看清死人胸前的记号。
南宫星眉心紧锁,趁着身边人抢夺银票的混乱,尽量不着痕迹的退回到白若兰唐昕身前,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一起回身走进客栈之中。
里头的人要么躲回了客房,要么在外面看热闹,大堂一时间倒是清静了不少,连小二们都凑到了门边探头探脑。
「你突然过去做什么?你正被通缉呢,就不能小心些么?」白若兰张望着门口的情形,心急如焚的小声道。
南宫星苦笑道:「六扇门的麻烦挺大,可这个麻烦也不小。」
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随手在桌面上点了六下,画出一个缺了一颗星的北斗图案,沉声道:「那人的胸前,有这样的香疤。」
白若兰楞了一下,左右歪头看了两遍,不解道:「这是什么?北斗……六星?」
唐昕的面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她咽了口唾沫,摇头道:「不是六星,是第六星。」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缓缓道:「也不是北斗,是七星门,七星门的第六星,武曲。」
她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扭头看着南宫星道:「难道真是七星门的六门主?」
南宫星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了桌上,道:「这是我从刚才那人怀中摸出来的。」
那张纸上也画着一个人像,只不过比起柱子上的通缉令,这幅画像可要精细的多,桌边的三人一眼看去,就认出了上面画着的正是南宫星。
画像下只有三个字。
一个大字在上,杀。
两个略小些的字在下,武曲。
江湖上稍有历练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便是七星门。
只要你肯出足够高的价码,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派人去杀上一杀。
也有不少人知道,七星门有七位门主,除了招揽买卖派遣杀手办事之外,他们本身也都是最优秀的杀手。
他们的名字并没有人知道,对杀手而言,名字本也没有什么意义,七星之名用来代称,就已足够。
七星门的寻常杀手身上烙印的是完整的北斗七星。
而直接隶属七位门主的杀手,才有资格抹去主人所占名号的那颗。
这些杀手的功夫未必很好,因为他们的职责并不是杀人。
他们要做的,只是主人出手前的准备工作。
所以这样的人一旦出现,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花了重金,要买南宫星的命。
至于接下任务的是武曲还是他的副手,目前还尚未可知,不过不管哪个,都绝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唐昕,你们唐门对武曲这人可有什么了解?」南宫星看了几遍手中的画像,小心的叠好放回怀中,开口问道。
唐昕眉心紧锁,道:「这种捉不到活口的杀手组织,情报很难搜集。我所知道的只有两个。老大贪狼是个最不像杀手的杀手,他接下任务后,大都是正面挑战,在决斗中直接将对方干掉。而且他还有老弱妇孺不杀的规矩,显得和七星门颇不搭调。另一个是五门主廉贞,据说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和贪狼完全相反,此人杀人既不择手段,也百无禁忌,就像是天生喜欢杀人这件事一样。剩下五个,我完全不知道任何情报。」
她顿了一顿,道:「我只知道……门主接下的任务,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白若兰的脸色有些发青,颤声道:「为……为什么……会是小星?他……他明明才开始行走江湖不是么?怎么……怎么就招惹了这么大的仇家啊?」
南宫星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嘴上只是道:「七星门只要有钱就能请动,说不定就是那位郡尉大人。」
「我觉得……又是我们白家的事牵连了你。」白若兰愤懑道,「先前来追杀凝珠的就是七星门,要我说,多半就和请这个什么武曲的是一个人。」
南宫星故作轻松道:「那可倒好猜了,兰儿你只要想想看,你们白家谁有钱到可以把七星门门主请动,不就知道谁是幕后真凶了。」
白若兰急道:「你、你这要我怎么猜,我们暮剑阁虽然不算大富之家,可…
…可同族的另一支亲眷却完全不缺银子,不管是谁,真到了情急的时候,去临时借一笔银子并不困难。」
南宫星淡淡道:「但总要去借不是,那咱们只要走一遭白家商号那边,不就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了么。」
白若兰双目顿时一亮,但旋即就转为了担忧之色,「现在咱们被麻烦赶着串的追着跑,哪儿还有空去啊。」
「不要紧,再多的麻烦,一桩桩解决就是。」南宫星笑了笑,道,「迟早,会有解决的干干净净的那天。」
白若兰抿了抿嘴,看神情,分明并不认同,而目光中,竟又有了几分当年不顾一切拦在狼吻之前的那种决绝。
南宫星微一皱眉,立刻道:「白若兰,你要是敢和你哥哥商量着偷偷跑掉,想把祸事全引到你们兄妹身上,那……我保证绝不再管你们白家任何事,你们兄妹死后,堂堂暮剑阁,就任凭天道驱使瓜分,做个傀儡好了。」
「我……」白若兰一时语塞,愤愤别开头去,不再看他。
唐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得柔声圆场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你看凝珠姑娘那么娇怯怯一个女子,不还是在七星门的追杀下逃亡了七天七夜,才有命被人救起。」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凝珠的脑筋转的很快,应变也十分过人,如果我朋友说的没错,她的聪明才智,起码也抵得上一个二流高手的一身功夫。」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道,「解决麻烦,这里很多时候比拳头好用。」
唐昕单手托腮,似笑非笑道:「那你还不快好好用上那里,想办法解决你自己的大麻烦。」
「武曲还没现身,担心他为时过早。六扇门这边,我倒是确实该想想办法。
唐昕,杀掉那十九口人的真凶,要是让你猜,你会猜谁?」
「谁下的手不好说,」唐昕叹了口气,道,「但那位李大人,就算不是主使,也起码是个知情人。早早把宠妾移居到军营里,他倒是个多情种子。」
「眼睁睁看着家里死掉一十九口,就算是多情种子,也是个狠心的多情种子。」
南宫星苦笑道,「起码那个长的颇为讨喜的丫鬟,我就绝不舍得看她没命。」
这时白若兰突然插口道:「小星,还有六天,就是我的生辰了。」
南宫星一怔,旋即笑道:「我当然记得,兰儿,你想要什么贺礼?」
白若兰认真道:「我想要的东西兴许不太好弄到,你可不要答应得太痛快。」
南宫星正色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上天入地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你只管开口就是。」
唐昕似乎已猜到了白若兰想要的东西,掩口轻笑起来。
白若兰低头考虑了片刻,抬起头,正视着南宫星的双目,一字字道:「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帮我弄来一朵银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