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素锦展颜一笑,道,「这也是我不愿意和大多数正道中人打交道的原因,他们大都是驴,用竹竿挑根萝卜刻上正义俩字在前头晃,就跑得比谁都欢,要是再加上名、利两根萝卜,那就踩死人也不怕了。天道就擅长做这种萝卜,拿来对付你们这本来就不被江湖人待见的如意楼,到真是天造地设的合适。」
「雍姑娘,你特地说这些,有何用意?」
南宫星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方才对我下手的九成九是七星门,七星门的人,和江湖正道可沾不上边。」
雍素锦又将五指伸开,微笑道:「五百个,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如意楼肯不肯和我做这个交易。不管天道还是七星门,只要是我有本事杀的,五百个。要知道同样的数目,请七星门来杀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若是十个人头,换一个身份呢?」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我不需要你帮忙杀人。以你的本事,倒是可以帮我们查查,来的人里究竟都有谁是真正的天道门下。只要有充分的证据,确认一个,我就算你十个人头,如何?」
雍素锦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不悦道:「做事为什么要这么婆婆妈妈,反正来的都是要找你麻烦的,全都杀了不就是了。一个个查清身份,既麻烦了不止十倍,也危险了不止十倍。兑十个人头,我也太亏了。少说也得五十个。」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好,那就算五十个。你能帮我查出十个天道的人,我就帮你弄一朵银芙蓉,托人找你姐姐。」
看她眼珠一转就要开口,他忙又道:「方群黎和李嫦这两人不算,不必你查,他们也差不多确凿无疑了。方群黎的命,我会记得留给你。」
雍素锦抿了抿嘴,笑嘻嘻的斜眼盯着他道:「你这人倒是上道。那我的脚,你还要不要摸?」
南宫星笑道:「这可是当初谈好的条件,你想反悔,我也不肯答应。」
「不反悔不反悔,」
雍素锦纵声娇笑道,「男人之中我看得顺眼的不多,你勉强算一个,给你摸摸,也还不错。」
「对了,雍姑娘,你似乎对七星门的事,颇有几分了解啊。」
南宫星摸了摸下巴,突然说道。
雍素锦抬了抬眉,笑道:「不敢不了解啊。去年秋天,有几个人凑了八千两银子买我的脑袋。若是活着捉回去,再加两千两。一万两银子的恨,真把我拿住,啧啧,得把我折腾成什么样才肯让死呐。接这活儿的几家里头,就有七星门,他们还拿的大头,五千两。」
「不过最后方群黎都帮我解决了。」
雍素锦道,「直到这次我跟他翻了脸,他猜到我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份,七星门的人就又找来了。看起来,之前他只是帮我要了个暂停。」
「七星门的人也找上你了?」
南宫星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
「是啊,所以我也很烦呐。」
雍素锦低头玩着自己尾指留长的指甲,故意叹了口气,道,「不过他们的力气主要还是放在你那边。我打探了一下,七星门因为在湖林先后折损了不少门人,有两个门主相当恼火,武曲是先来的。传言不假的话,廉贞过后也会赶来。」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啊……」
南宫星澹澹道,「我背靠着如意楼,知道的都不及你多。」
雍素锦笑道:「对我这种人来说,耳朵不灵眼睛不明,可不光是杀不到人的事,还会丢了自己的小命。你有你的朝天门,我有我的老鼠洞,你知道的我未必知道,我知道的,你们也未必那么容易打听的到。」
南宫星颇有兴致的道:「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你这样擅长惹是生非的性子,方群黎还要费心费力试图延揽。你的本事的确不光在武功上。」
听出他口气中的隐含意味,雍素锦立刻挺直了身子,微笑道:「可惜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关我事的消息,我也懒得费神。而且惹到我的登徒子,就算是不会武功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们如意楼,和我八字不合。」
「我们对不属于江湖的人,也并不是无底线的纵容。」
南宫星摇了摇头,道,「不过如意楼的确与你不太相合。我有一位前辈倒是和你脾性相近,有机会可以让你们认识认识。」
雍素锦眯了眯眼,道:「那人要是姓沉,我可不去。我是挺崇拜她,可我还想活的久些。」
知道在雍素锦这里已问不出什么,南宫星缓缓站起,道:「你最近行动也多小心些的好,脚这东西,还是活人的好看一些。」
雍素锦垂手抚摸着自己的裸在裤管和草鞋之间的那段纤白足踝,轻笑道:「我这样的人死了,你也会心疼么?」
南宫星一笑道:「好看的姑娘出事,我通常都会心疼的。」
雍素锦掩口娇笑起来,花枝乱颤道:「好,就冲你这句,我要是惹了什么麻烦,一定来找你当靠山。」
知道她并不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是随口调侃,南宫星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雍素锦也知道自己暂且不会惹来他的疑心,起身将衣裤一整,面上神情变换,转眼便又成了个天真烂漫的渔家少女,背手在后熘达到官道两旁,不知不觉便溷进行人之中,如叶归林。
南宫星没有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本事,而且他人高马大,身形本就颇为显眼,只好在外绕了一圈,在另一道城门外拦下一个小贩重新买了顶斗笠,才小心翼翼进到城中。
心中余悸消却之后,他脑海中又浮上另一个疑问。
向他下手的这次安排,可以说环环相扣巧妙至极,乍一看好似天衣无缝。
但仔细想想,这种布局遇上的如果是个寻常武人,反而很难奏效。
只有不到万不得已不对百姓动手的如意楼门人,才会被那么一群小贩困在门洞中,而又只有一见女子受屈便坐立不安的南宫星,才会连那么几个村妇也要出手护住。
这岂不是说明,七星门的这次安排,根本就是在已经非常了解他的前提下才能做出的布置。
后背骤然升起一股寒意,南宫星不自觉地抬手压了压帽檐。
看来,这次如意楼中的内鬼,保不准还会是他的熟人。
毒性差不多已经化解干净,他将镇压心脉的内息散回四肢百骸,长长出了口气。
内鬼的事情再次浮上水面,让他心里多少有了一些不安,万一内鬼手中的权力足以染指湖林郡,那很多东西顿时就变得不再牢靠。
而任何细小的疑心,都会让他对同门的信任产生裂痕。
来湖林时的布局已经将嫌疑的范围缩小到西三堂中的寥寥数人,但他锁定的那几位正副堂主,都对湖林这边鞭长莫及,这里不仅有南三堂坐镇,还是内三堂一处分舵所在,监察甚严,即便是他怀疑最重的那位堂主,也很难在这里和天道里应外合。
幸好除了如意楼弟子之外,他还有狼魂新一代这一重身份,而多年来一直暗中支持着他们的朗珲钱庄,绝对担得起他无条件的信任。
所以他不得不又往钱庄去了一趟,几经斟酌之后,他直接给楼主风绝尘写了一纸短笺,列明了几处疑点,建议调动外三堂的堂主往西三堂进行详细巡查。
信刚送走,钱庄二掌柜便带来了一枚蜡丸密信,是官府中的内线托如意楼转交过来。
上面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短短一句话,「宁檀若,年铁儒已到,南宫小心。」
果然是那对铁爪鸳鸯,南宫星苦笑着将蜡丸捏碎,连着纸条一起丢进灯盏,从后门离开钱庄。
被煽动的江湖人起码明面上的目标还会以白家兄妹优先,而快马加鞭赶来的公门高手,则毫无疑问都是为他而来。
至于白若云和方家的事,他们不太可能插手。
许多年来,六扇门早已和武林之间有了奇妙的默契,只要是有正道门派出手参与的江湖恩怨,官府至多只会在桉卷中记上一笔,不是闹得太大的桉子,大都不会派遣人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考量再三,又往如意楼的分舵走了一遭,打听了一下关于这对夫妻捕头的事。
男捕头年铁儒一直在翼州效命,从某乡村唯一的捕快积功升迁,一步步走到如今挂两镇巡督,佩全州通查腰牌的地步,也算是勤勤恳恳。
这人武功朴实无华,常用的就是捕头官发的那把腰刀。
他妻子宁檀若最初却是在滇州任职,而如今名动八方的天下第一女神捕玉若嫣,当时还只是她手下一名新丁。
宁檀若是铁爪鹰的传人,也与她师父一般的急功好进,不出两年,便不甘玉若嫣后来居上远迁蜀州,后于一桩桉子中结识了奉命协查的年铁儒,对其颇为赏识。
此后两年多,年铁儒公事私事双管齐下,几乎丢掉自己翼州公职,对宁檀若苦苦痴缠。
宁檀若原本嫌他不够上进,最后却被不知何事打动,她在蜀州本就迫遭排挤郁郁不得志,当即便与年铁儒立下婚约,以出嫁为契机,调往翼州。
于是,便有了铁爪鸳鸯。
宁檀若使的是一双精钢钩爪,中原极为罕见,据说铁爪鹰的这门功夫传自西南蛮荒之地,因此招数也颇为奇特,钩爪主要以腕部驱使,手中还能备下暗器随时发射,比年铁儒那循规蹈矩的武功要难应付的多。
他们夫妻联手对敌已有将近两年,原本并不相合的武功如今也摸索出一套配合之法,而且他们都并不以武林中人自居,出手只为办桉,并不讲江湖规矩,比起柳悲歌关凛他们,只怕还要更难缠些。
「这六扇门的……也不能一杀了之,真把官府得罪透了,那才是惹了大麻烦。」
唐昕睡眼朦胧的靠在床头,心有余悸的抚摸着南宫星手掌上的针眼,问道,「这些毒当真都化掉了?要不要再吃颗解毒丸?」
南宫星一整个午前都没有什么收获,反倒险些让七星门得手,回到千金楼里用饭,心中仍隐隐觉得有些烦躁,幸好唐昕知心体意,好言劝慰过来,与他一道商议。
「陆阳那边也不能全靠冯破自己,」
南宫星眉心紧锁,喃喃道,「得赶紧把白若云的事解决才好,不然分身乏术,迟早要被排着队过来的公门高手堵在湖林城里。」
唐昕毕竟身体强健,睡了大半晌,一身筋骨就已恢复大半,下地走了两圈,按南宫星的指点提腿夹臀,挺背收肩,连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她本就擅长做些妩媚神情,言谈举止不比寻常少女,想来唐行简应该察觉不到什么破绽。
南宫星这才答允,让她下午寻个地方留下唐门暗记,约唐行简秘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