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僧一直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态度,待到又惊又气的平可夫下场,他走上前来,轻轻掸了掸袖袍,淡淡地说道:「姑娘武功超凡脱俗,令人佩服,适才若非姑娘手下留情,我这两位劣徒只怕早已殒命。」
杨月英说道:「大师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口中客套,心下却暗暗提防。
那老僧续道:「姑娘适才和老衲两位徒弟比过武,老衲以生力军出战,未免胜之不武,但请姑娘歇息片刻,再行比斗,否则姑娘未免输的不服,实在不是美事。」其神态恭谨,言语却傲慢至极,好似自己赢定了一般。
杨月英的几名侍女见这老僧如此自大,均忍不住出言讥讽;张无忌却看出这老僧实有过人之能,当下沉默不语,双眼紧紧地盯着那老僧不放。
杨月英却也不生气,说道:「大可不必,不知大师用何兵刃,便请亮出」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向来不用兵刃,便请姑娘进招吧。」说完,双目微闭,双掌合十,如一尊泥偶般站在原地,静待杨月英出招。
杨月英低喝道:「得罪了」便即持剑上前,霎时间化作十数道幻象,一柄青锋上幻化出无数道剑影,股股剑气从杨月英手上喷薄而出,宛若传说中的剑仙下凡。围观众人除张无忌外,均已看不清杨月英的身法,不禁均各自骇然;赵敏这几年一直以杨姐姐为目标努力习武,本以为已将差距缩小了不少,今日见杨姐姐武功竟神奇至斯,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赶上,却也为之心中一馁。
可无论杨姐姐的身法剑术如何神奇,却始终未能占得上风,张无忌目光如炬,看到之前静若处子的老僧此时迅如虎豹,一双肉掌在杨月英剑影下盘旋飞舞,游刃有余,眼明手快,刚柔相济,双掌忽作鹤嘴,忽成龙爪,忽而呈拳,忽而出指,甚至刀,枪,剑,铲,杖等器械功夫,也都化在拳掌中使用出来,实在是高明之极。他和杨月英转瞬间连交九九八十一招,彼此均奈何不得对方,只是杨月英使了利剑,那老僧却是空手,显然高下已分。
蓦地杨月英双足一点,在空中转折了几弯,落到数丈之外,向那老僧拱手道:「大师武功果然高强,月英佩服之极」这话倒纯粹出自肺腑,她这等高手一叶可知秋,片刻间便看出这貌不惊人的老僧武功确实在自己之上,自己便是占了兵刃之利,也并无把握取胜。
那老僧神色未变,淡然说道:「既知如此,认输便是,老衲绝不为难。」
杨月英却道:「小女子近日悟出一套剑法,大是非凡,大师这等高手世所罕见,小女子不愿错过这等机缘,便请大师指教。」
那老僧嘴角微微一咧,道:「既然如此,便请姑娘一试,也让老衲开开眼。」此人表情一直古井不波,至此方稍稍露出笑意。
杨月英一转身,冲着小翠喊道:「小翠,递剑。」小翠闻言,忙将手中长剑抛向杨月英。张无忌知杨月英准备使出新悟出的玉女素心双手剑法,心下跃跃欲试,却也有三分担心,不知这初学乍练的剑法能否对付的了这武功盖世的番僧。
杨月英双手持剑,转过身来,便像那老僧攻去,使出的乃是玉女素心剑法中的「浪迹天涯」,左手斜剑刺出,右手挥剑横劈,每只手所使的剑法虽漏洞百出,却相互配合呼应,所有破绽均被另一只手的剑法补足,厉害杀招层出不穷,使剑速度更是比之前快了数倍。那老僧见此剑法果然大非寻常,不禁大喝一声道:「好剑法!」踏上前去,和杨月英重新比斗起来。
杨月英这玉女素心剑毕竟是初学乍练,若老僧一开始便猛下重手,杨月英原是不易抵挡;但老僧自认武功甚高,又对这门双手配合的绝妙剑法颇感兴趣,想要一看究竟,出手便始终留有余地。又拆得数十招,杨月英的畏惧之心渐去,这玉女素心剑法越使越是神妙,很多自己之前未能练熟的招式,此时使出来都妙到毫巅,双手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剑攻前,一剑便袭后,令老僧渐渐顾此失彼,那老僧此时也收起了狂傲之心,自知若不拿出压箱绝技,只怕便会败在这位小自己数十岁的后辈女子手上。
两人再交数十招,那老僧掌上招数破绽越来越大,连退数步,似有不支之迹,杨月英心中暗喜,待要继续进招,却见那老僧陡然间双目怒张,眼中精光四射,右拳「呼」地击出,掌法简陋庸俗,平平无奇,但拳锋尚未触及杨月英,空气中已发出辟辟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拳上劲力竟笼罩了一丈方圆。杨月英但觉一股大力隔空传到,手上双剑竟险些拿捏不住,不仅心中大惊,赶忙跃开数步。
那老僧却不容杨月英有喘息之机,须臾间便蹿至杨月英周围,又是一拳击出,杨月英心知无法力敌,只能以绝顶轻功避开,老僧得理不饶人,跟上又是一拳。这老僧亦是轻功高手,身法虽不及杨月英轻灵飘逸,却也未见得逊色多少,他只攻不守,一拳又一拳挥出,逼得杨月英不断闪避,险象环生。杨月英虽欲还击,但这老僧拳上劲力击出一丈有余,玉女素心剑上的种种神妙招式,却又无法递到老僧的身上。
这老僧所使的,便是密教金刚宗绝学「龙象般若功」。当年金轮法王在中原屡次遭这玉女素心剑法羞辱,回到藏边便苦苦思索战胜这门剑法的法子。他知这门剑法双剑互补,水火相济,毫无破绽,想在招式上克制,可谓毫无希望。但这剑法招式虽妙,劲力确是平平,若以无上大力,隔空猛击,这剑法的招式击不到自己身上,也就不难取胜了。思及此处,他便潜心修炼这龙象般若功,花费了十数载光阴,终于达到了第十层境界,便自信满满地来到中原复仇。可惜这一代高人时运不济,他的死对头神雕侠杨过进境更加迅速,悟出了大巧不工的武学至理和自创绝学黯然销魂掌,无需借助这套剑法之力了。襄阳城下一战,金轮法王的龙象般若功被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所破,一条性命也埋葬在中原。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百余年时光过去,金轮国师的传人武功不输师祖,而杨月英较之先祖杨过却不免逊色,胜败之机已然逆转。杨月英只守不攻,一味躲闪,终非长久之计,好容易撑到百余招后,已渐渐支撑不住。张无忌见杨姐姐露出败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始有惧意。
但见杨月英接连闪过老僧两拳,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如飞鸟般回旋片刻后,双剑猛地脱手而出,左手一扬,七根冰魄银针跟着射出,紧接着右手轻挥,又是一把玉蜂针飞出,这连环三击彼此劲力各不相同,一下快过一下,端的是极为罕见的绝顶武功,连张无忌都忍不住喝了声彩。
那老僧却毫无退意,面青如铁,双袖在胸前交叉一扥,那飞驰而来的双剑,冰魄银针和玉蜂针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弄了一般,在飞离老僧数尺之处时失了准头,纷纷坠向老僧两侧的地上。那老僧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疾冲,在杨月英刚刚落地之时便闪到其身前,双掌齐出,不容杨月英再行闪避。
杨月英无法可想,便只能挥掌而出,以本身修炼近二十年的上乘九阴内劲硬接了这一掌。两人四掌相交,杨月英的娇躯被老僧的掌上大力击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向了十余丈开外,张无忌,赵敏,黛绮丝等人均大惊失色,连忙飞奔过去。杨月英尚未落地,便被赶来的张无忌接住,抱在怀里。张无忌见杨月英脸上面白如纸,气喘连连,赶忙伸出手来,和杨月英手掌相抵,一股内劲送去,助她调理内息。
那老僧站在原地,森然道:「杨姑娘的招式神妙,老衲佩服,但若以功力而论,却要逊色老衲一筹。不知姑娘还准备接着比拼下去吗?」刚才这一击势大力沉,兼之劲力诡异,若非杨月英本身功力也颇为深厚,又腾空卸去了部分劲力,只怕当场便得丧命。
杨月英功底深厚,在张无忌的帮助下调戏片刻,便已无大碍,她站起身来,向老僧施礼道:「大师武功确实胜过月英,月英甘拜下风。不知大师适才所使的,可是密宗绝技『龙象般若功』?」
老僧轻轻点头,道:「不错」
杨月英接着问道:「不知大师这龙象般若功,现已修炼到第几层了?」
老僧神色未变,淡然答道:「老衲虽然不才,资质愚鲁,却也修炼到第十层。」
杨月英悚然动容,她知这龙象般若功为密教绝学,极难修炼,当年曾祖父的毕生宿敌金轮法王乃是绝世之才,却也不过修炼到第十层而已,纵是曾祖父若不使黯然销魂掌,要打倒那藏僧却也着实不易。眼前这个老僧功力竟不逊于当年的金轮国师,若非曾祖父复生,恐怕便只有武当张真人能降得住他了。
张无忌见心爱的杨姐姐被这老僧恃力所欺,心中一阵恼怒,忍不住站出来斥责道:「兀那老和尚,你是一代高僧,又比我家姐姐多了几十年功力,不思破解杨姐姐的精妙招式,却以蛮力硬轰,如何称的上男子汉大丈夫?」
那老僧不以为然道:「老衲既然力大,自当以力取胜,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实乃蠢人所为。」双眼望向张无忌,面带讽意道:「少侠若是不服,不妨和老衲过上几招,胜于场下空口白话。」
张无忌昂然道:「好!咱们不躲不闪,各自凭真本事比拼,谁胜谁负都心服口服,老和尚,你看怎样?」他知自己招式身法自不如杨姐姐,但若论内功深厚,却要比杨姐姐高出甚多。当年屠狮大会上他以一己之力独抗金刚伏魔圈,少林三位渡字辈高僧联手亦不过和他拼成平手,这老僧虽然力大,自己也并不惧他。
那老僧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
张无忌背后的杨月英突然插话道:「大师的武功以力大见长,我古墓派却以轻灵见长,这般原地不动地比武,大师显然大占便宜,是也不是?」
老僧双目微微一眯,对杨月英说道:「依姑娘的意思,又该如何?」
杨月英道:「大师既占便宜,自当加以限制。依着月英的意思,大师不妨和夫君定下十招之约,若是大师十招内无法击败夫君,便算大师输了。不知大师敢不敢答应。」
「十招」老僧突然哈哈一笑,声震山谷,连周围的树叶都被这声笑声震落了不少「无需十招,三招即可!若是老衲三招内无法打败尊夫,就算老衲输了,决不食言。」
「一言为定,这就来比试罢」张无忌也不再废话,走到那老僧身前站定,道:「请出招」同时内息流转,九阳神功运遍全身。
那老僧见杨月英已知自己神功之威,却仍敢让丈夫硬接自己十招,料得此人必然有些本事;待看张无忌走上前来,虽无甚威猛之气,却步履沉稳,下盘凝重,却也不敢过于轻视,微一点头,右拳挥出,这一拳使出了七成功力,便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张无忌亦挥右掌,单掌接下了这一拳,两人拳掌相交,彼此均是一晃,便即各自收回。张无忌道:「请大师出第二招。」
那老僧心中大是惊讶,自己这龙象神功何等厉害,纵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若是硬接自己的七成功力,只怕也得重伤吐血,这少年不但形若无事,就连说话也无丝毫中气不足之像,委实匪夷所思,心中对他再无丝毫小觑之心,右拳再次击出,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这一拳已然使出了全力。
张无忌见这一拳来势凶猛,却也不敢轻敌,当即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的右腕,横劲发出,要将老僧的拳力化去。不料这龙象般若功之威实在太强,险些将自己带了出去,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住身形。不过那老僧的拳力也被张无忌的太极功化去大半,剩余拳力已如强弩之末,被张无忌稳稳接下。双方第二拳过招,仍是平手之局。
那老僧面沉如水,双目放光,死死的盯著张无忌的眼睛,饶是张无忌武功绝顶,阅历甚深,却也不禁被他这目光看得发毛。半晌,那老僧双拳齐出,缓缓推向张无忌,却不带有丝毫破气裂空之声,仿佛不会内功之人出拳;杨月英却知老僧这一击乃是毕生功力之所聚,无忌弟弟能否挡下,实事未知之数,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
场上的张无忌亦明老僧这一击之威,心知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被老僧这龙虎大力打得筋骨尽裂,他内息极迅速地流转一周,凝神专志,空明澄静,抱元守一,默念九阳神功的总纲:「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双掌亦是缓缓推出,对上老僧击来的双拳。
双方拳掌相交,却不闻任何声息,手掌相粘,均不带半分霸气,双方如此拼斗,持续了一炷香功夫有余,依然并无停止之相,杨月英知这两人已是较上了内功。这比拼内功极是凶险,力大者胜,力弱者只能重伤倒地,绝无他法可避,若是两人功力相若,往往落到两败俱伤之境,武林中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之际,绝不会出此下策。杨月英和赵敏对望一眼,均知两人的比拼已至紧要关头,心中均是一阵惊恐;她们心中均已打定主意,若是无忌真的力败不支,便是落下不守信用的骂名,也要上前相救张无忌。
但见那老僧突然重重一哼,拳头和张无忌的手掌瞬间分开,二人相对而立,彼此都在调节内息。片刻后,老僧开口,道:「老衲三招内无法打倒少侠,便算老衲输了,少侠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此深厚,老衲自愧不如,佩服之极」,他顿了顿,续道:「老衲名曰巴纳扎尔,不知少侠高姓大名,可否告知」其言语神态谦和了许多,与之前判若两人。
张无忌和这老僧巴纳扎尔全力相拼,亦知对方了得之极,心下钦佩,却也不气对方适前的倨傲态度,恭敬答道:「晚辈张无忌,能和大师这等高人切磋武艺,亦是荣幸之至。」
「张无忌?」巴纳扎尔面露异色,苦苦思索片刻,突然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原来少侠竟是名震天下的张教主,老衲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张教主不露声色,扮猪吃虎,手段高明,老衲佩服。若是适前得知张教主身份,老衲绝不会答允这三招之约。」
杨月英悠然道:「大师此言,可是有反悔之意?」
巴纳扎尔摇摇头,笑道:「老衲虽然不才,但言出必践,绝不反悔,这便告辞,本门从今往后也绝不来此打扰。」他转过身来,便招呼两位徒弟离开。走出数步,扭头说道:「但依老衲看来,老衲和张教主,杨姑娘缘分未尽,只怕此生还会有机缘相见。到那时,老衲再好好和二位较量一番。」说罢,带着两位师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呸,也不知羞,谁跟你缘分未尽。」小翠冲巴纳扎尔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满地嘟囔着。她见小姐被这老僧击败,男主人也险些伤在此人手下,心中对这货番僧早已不满之至。
张无忌和杨月英却久久望着这几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均一阵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