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油条打了一顿,心中的压抑似乎缓解了不少,军阳回过神看着有些冷清的大街,心底的烦愁和迷乱却还是无力排解,可至少他终于从那牛角尖里暂时钻出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街面上的一个个在黄昏里闪着微光的小店,军阳的心里不禁想:如果能和筱筱姐无忧无虑的也开上这样一家小店该有多好,不一定会多么富有,但却温馨满足,多么好!可真的有一天他们开上了那样的小店就一定能有想象中的美好吗?人人都有难过的坎儿,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世间的百态,谁又说的清呢……他就那样想着,像是陷入了沉思,定定不动的站在原地,心思却早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了。或者有时候也不能说逃避一无是处,当人面对困难或问题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潜意识往往就会替你做主去逃避,这可能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我们的军阳此时应该就是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吧,虽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暂时逃离了痛苦,而若是长时间沉浸在悲伤苦痛之中不能自拔的话人是极容易崩溃的,所以也不能说它不好。跑掉的老油条回去搬救兵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被军阳这样即没权没势又报单的小小打工仔给打了,他哪有不报复之理。军阳依旧站在原地走着神,远远地那个老油条却已招呼了同伙正往这里赶来。军阳的处境是危险的,只是他却毫无所觉,还是呆呆地站着,他又哪有心思去想那些呢。眼看着那几人越来越近之时,忽然又有一人来到了军阳面前,这人上来伸手一拉军阳,对他道:「可找着你了,走,跟我回趟厂里,今晚机床调试,你是设置,得到场。」说着,也没管军阳反应,直接拉着他到了不远处路旁停着的一辆小皮卡边上。伸手拉开副驾车门,用力一推军阳,「上去。」「啊?」这时军阳好像才刚回过点神来,回头看着那人。「哎呀。叫你上去,你就上去,厂里那边还急着呢!」边说着又推了他一把,军阳这才钻进车里。啪的一下甩上车门,那人绕过车头坐进主驾,麻利的打火,倒车,转轮,掉头,换挡,加油,小小的皮卡车被他开的像是比自行车还轻巧,在老油条他们堪堪赶上之际拖着长长的尾气绝尘而去……
做一点点交代,也不知道前面说过没有。设置,其实就是车床的编程员,他们负责根据每个零件的图纸,在车床上编辑各样的程序,再让操作工们去加工零件。相对而言,那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不用一个班十二小时都去忙活。军阳在刚入厂不久就通过了厂里的考试,拿了设置的资格,因为他的专业本来就是数控车床。只是他一个新人在厂子里既无门路也无关系,自然最受排挤,也就一直只能做个操作工。要知道,厂里但凡有点关系或势力的人,手里都早有了设置资格(虽然他们之中多数未必就会),想升设置的人多了,想军阳这样的想轮上,根本是没指望的。
开皮卡车的人是厂里的司机,姓洪,人称洪二。据说原来是个混混,而且还混的不错,曾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被小弟们恭称洪二爷,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干了,跑来这里当了司机。在厂里,他几乎算是最清闲的一个,只负责给厂里采购点食材,或者拉一些小批件的原料什么的,偶尔也接个人,不过也就小班长什么的。这次他把军阳拉上车,显然是帮了军阳一把,但却也不一定出于什么好意,虽然他那么做看上去会得罪了老油条他们,不过在他眼里那根本不算什么——这厂里还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他那么做,也就是为了早交差早完事儿而已,厂里机床要调试,需要一个懂程序的人,而新厂刚落成,员工宿舍还在旧厂区,两地相距不近,他才懒得跑到旧厂区去拉人,正好在街上看到军阳,就把他拉回来交差了。而且调试机床,是没工资的,因为厂里已经给了带薪假,不可能再给另计工资。可是偏偏军阳是唯一一个没有带薪假的人,却被拉回来调试机床,唉,真不知该怎么说了,就是征兵抓壮丁也不过如此了吧。洪二也知道这是一个费力却没好处的事情,给谁谁不愿意,而拉军阳回来,不用多想,只因为军阳是个新人,又正好遇上了,不拉他拉谁?
下车,进车间,摊上了就摊上吧,做点其他的事情也好,至少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情了,军阳心里这么想着,走进了车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凡这世上的福祸之事,几乎是没有人说的清的。当军阳他走进车间的那一刻,他又怎能知道他摊上的这样一份倒霉的差事,却竟会带给他一次升职的机会呢?
先简述一下这个厂子的情况吧。它是一家本地大户开办的,厂里的机床,全是从别人大厂里淘来的旧货,数车近20台,普车三十台整。本来车床重新安装是需要专业的安装人员来搞的,可是老板为了省钱,就只花了点小钱找了两个据说也「略懂安装」的人——之前在旧厂安装也是这么干的。这在老板看来是能省则省,因为反正他们生产的东西也不需要太高的精度,只要能用就行。而所谓的调试,也只是把车床试运行一下,保证它们能正常运行就成。只是可惜这次好像出了那么一点问题——普车不用多说,手动的,好调整,基本没有问题;而数车,却没有一台能正常运行的,加工不出一件能用的零件,严重的还撞车,撞碎了好几套刀具。好在军阳在学校也曾学过一点安装,他试着去检查了一下,还真被他找到了毛病的所在——用于安装车床的基座没有打好,尺寸有偏差。对于他们这样对精度基本没有需求的厂子来讲,这算不上个大问题,加两块垫铁就搞定的事。正好在场的老板把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就这样,军阳升职了。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们老板通过这件事却忽然认为很有必要在厂子里储备一个从安装到运行编程都能搞的定的人才——此时在他们老板眼里军阳就是这样的人才。若说正式的工厂里军阳这样的职位,工资是低不了一个整的,不过在这里老板给他的只有一半,五千,这其实也是他们老板会给他升职的原因一部分,只花一半的钱,这在老板的眼里还是很划算的。而军阳,有很多瞎猫碰了死耗子的成分,他其实并非精通车床的安装与维修什么的,换做以往,他多半当场就说出来了,而现在……
好运的降临就是在那样的不经意间。直到走出车间的大门,军阳依旧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在心里算了一下,除了那五千固定工资,他还能计件加工零件另挣工资,一个月下来,多了不敢说,再多拿个两千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他一个月,就至少有了七千块!七千啊!再加上他的筱筱姐的工资,最少也能上九千了,只要好好节省着,一个月就绝对能剩下八千!八千!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痛苦的心一下子又活跃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筱筱姐去。
大门口,洪二坐在那辆皮卡上叼着烟正吞云吐雾——老板临走吩咐他送军阳一程。军阳上前拉开车门,轻快的坐进副驾,小皮卡轰鸣一声消失在夜色里……
车子开回小镇,停在了一个一排低矮的小平房前。军阳正要下车,却忽然看到从其中一间闪着昏暗灯光的小屋子里推门走出一个男人——是他,林筱筱的男人,即便是个影子军阳也认得出来。军阳愣住了,看着那个男人一点点走远,心里的喜悦瞬间都成了愤怒,他的筱筱姐一定又受折磨了,咬着牙看着那个男人走远,军阳缓缓地打开车门,心情沉重的走向那间小屋……